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
战时各个岛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方缇一个“弱小的年轻的Omega”,哄骗海盗夫人墨菲和海盗郡主索明月,说是“回家”,先从星洲岛一路直行到驻地,等护送的海盗护卫们都离开了,才偷偷地踏上征程,前往水星另一半球,巴尔干沙漠。
方缇一路长途跋涉,被礼貌劝退和暴力驱赶不下七八次,每次过边防线入海关或是在码头坐船、高铁乘车、机场登机,都被工作人员拦截。如今战火燃起的水星,一个年轻且被称为“貌美”的Omega想单独出行,无异于一块香喷喷的小蛋糕在路上走着。
于是,方缇只好不停易容,变装成各种丑陋糙汉Alpha,给自己喷满了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还伪造证件和公/章,捏造了一个假身份,自称江湖郎中,行走于江湖,那当然是为了治病救人,救水星人民于危难,更是要找自己失踪已久的师父。
这套说辞和装扮让他终于艰难地混到了巴尔干。
只是落地踏出了飞机场,便被迎头扑向他的风沙打得满地翻滚,路上他只得观察路人,学着当地族人,在集贸市场买了白色头纱遮面,又背着包往前赶路。
指南针和地图告诉了他望空塔和巴尔干政治中心两处地方,那真是南辕北辙。望空塔能找到在那里驻军的“满满叔”范恒满,方缇便不会身处险境以及两眼一抹黑,但王宇行为什么要跑,他这大半年已经很清楚了,知道王宇行断然不会靠近范恒满,那一定是相反方向越远的地方,越有可能找到王宇行。
于是冒着风沙艰难地赶路,看到了骆驼车和马车,他扬手要坐,对方瞄他一眼,是“南边儿”半球城市人的穿衣打扮,又是个长得难看的Alpha,牲畜车根本不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我给钱,给钱!”
方缇只得在后面追,可惜双足不抵牲畜四蹄儿,没有一个人愿意带他。
于是只能在停机场外面逗留,到了晚上,又冷又饿,去到附近小饭店买了馒头和枣糕,在那站着狼吞虎咽地吃着,闻到了类似他身上的医院消毒水味儿,却见是好几个衣着打扮是医生护士的人被两边巴尔干族人紧紧看护着,或者说是押送着,坐上了骆驼车,往西边奔驰而去。
“他们是谁啊?要去哪儿?”
方缇问小饭店的老板娘,老板娘揣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少打听。”
这人刚从停机场里出来是一矮个儿糙汉,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出来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Omega男孩,老板娘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方缇只好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买了当地人的黑袍服装换上,继续拦路打车,别人看他是个Omega,终于愿意载他。
“要去哪里?”
骆驼铃声叮当响,驾车的人问他。
“唔……想去你们这里,最大的蒙古包,”方缇望着路边看到的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最好是王住的地方。”
骆驼慢慢地放缓了脚步,驾车人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穿着的是当地人的衣服,但说话是纯正的普通话,长得雪白一团儿,根本不是当地人。
“你要去我们王住的地方做什么?”
“……拜访拜访,”方缇看出他的戒备,小心翼翼措词,“我是刚毕业的学生,对咱们大漠很好奇。”
“收起你的好奇!”
驾车人忽然扬手挥鞭,将骆驼车头调转,竟又去向停机场!
“哎哎!别把我送回去啊!”方缇连忙掏出来之前兑换的当地钞票,“我给你钱,给你钱!”
“收起你的脏钱!”驾车人充满不屑,看都不看,不停提速,将那骆驼打得是嘶吼乱叫,终于回到了停机场,方缇唉声叹气抱着书包,又下了车。
等他走远了,方缇振作精神,这回拦下的车,却是马车。
马车好,马车脚程更快,只是骑马的人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还是那个问题:“从何而来,要往哪儿去。”
“我是一个学生,要找一个人。”方缇想他们对“王”的崇敬异于常人,可不能再说要去王帐了。
“什么人?”没料到对方马上警觉起来。
“一个年龄很大的Omega,是,是我的师父。”方缇只好将乔雅搬了出来,事实上,他也确实跟乔雅失联已久,假设师父也知道王宇行失踪了,想必也会来巴尔干。
“多大岁数?”
“大概50多岁,”方缇道,“是个医生。”
……马车忽然停下了。
方缇苦着脸,难道又说错了?
“没有医生!我们巴尔干没有你们那边的医生!”
这人眼神闪躲,明显在撒谎,但却理直气壮,坚决地说一个医生都没有来过。
“我在飞机场明明看到有下机的医生护士……”
“没有没有没有!”这人立刻急了,吹胡子瞪眼睛,一张老脸却臊得发红,“你给我下车!”
“我为什么要下车,你还没给我带到地方呢!”
“你要去哪个地方你也没说!”
“就那个冒烟的帐篷,”方缇随便往前一指,“红顶的!”
唰的一声响,骑马的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刀来,猛地往身后一砍!
方缇一个利落翻身躲避开来,双手仍旧抓住牵引绳,凛然不惧道:“好你个恶霸凶手!竟然还要来砍我!”
“……红昭军的医生,你也敢往回找,是想死还是想活!”
说完又一刺刀扎过来,方缇松开绳索闪身到马肚子的下面,这人立刻跳下马去捉他手腕,方缇朝他面孔一甩手,说了一句:“倒!”
这胡须大汉手握钢刀,身子猛地一晃,往后呈一个“大”字,扑通一声巨响,摔在地上,瞬间昏迷。
“……真恐怖,”方缇抓着马背垂下的绳子,一个翻身,又坐回了马上,低头看着那昏倒的大汉,“红昭军是什么军队?”
马夫已经被他撂倒,方缇扔到他胸膛上一块金条,双腿一夹,“驾!”的一声,骑着他“借”来的马,扬长而去。
有了马做代步工具的确跑得快一些,二哥说过,太爷是马术高手,我们做于家小辈的要不会骑马,就跟海盗不会游泳一样可笑,所以方缇从初中寒暑假开始就学习了马术。
这红顶帐篷从这边往里面看去,足有18顶,但实际上它们这一群帐篷,都好像是离群索居,没有商铺和旅店,也没有饭店和集市,只有沙子里纵横交错的车辙。
但每个帐篷外面都有固定的生火工具和药罐子,方缇闻到了黄芩、紫花地丁、天花粉的味道,都像是在集中治疗一种病。
到了地方,这马也该物归原主了,方缇下马后拍了拍它的鬃毛,捏了捏它的下巴:“你该找你的主人了。”
拍了两下马屁股,这马每天运货送人,识得道路,便调头就走。
方缇背着包在帐篷外面徘徊,几次坐车被拒甚至差点被砍,他已经意识到这巴尔干族人是非常排外,任何形迹可疑的人轻者遣送回去,重者当场处决,便不敢再随意跟人搭话,现下已经到了深夜,便坐到不远不近的沙坑土堆凹陷处,将头纱紧紧地包裹住了头和脸,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很快的,帐篷里面的炉子里热上饭了,炊烟袅袅,从顶棚出口往外冒,各种奶茶和油香干粮的味道溢出,帐篷亮起昏黄的灯,偶尔有进进出出的人,像是伺候里面的人吃饭更衣洗漱,还有吃下一大碗汤药。
有人往这边瞅时看到了方缇,显然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他几秒,慢慢走过来,方缇看他模样还是个十几岁小孩。
他问道:“你是谁,打哪儿来的?”
……方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出错,情急之下,他举起了双手,随意比划了一个动作。
“哑巴?”
方缇点了点头。
“来要饭的?”
……方缇依旧点头,睁着一双深蓝浅蓝大圈套小圈的眼睛,直视着他。
这孩子穿着巴尔干民族服装,白色的羊绒裤子和红色坎肩背心,头发乱七八糟地包进了头纱里,但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珠串项链,充满异域风情,皮肤黝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岁数不太大,似乎跟方缇相仿。
方缇眼看着他飞奔回了帐篷里,用当地方言大声道:“外面有一个乞丐,眼睛不好使,哑巴不会说话,在那蜷成一小坨儿,没有饭吃!”
“给他饭,让他走远点儿。”
不一会儿,那孩子跑出来了,手里像扔铅球一样扔给他一样东西:“给你!”
方缇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个烤得喷香的馕。
他拱手作揖,表示感谢,便低头啃了起来。
“别噎着了,小乞儿!”那孩子朝他喊道,“吃完就走吧,往里面走,别在这儿附近待着!”
方缇点了点头,吃了馕只好起身继续往里走。
可那帐篷外面的药罐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便好奇里面的人有了什么症状,这简直是他的职业病。
只是又被驱赶,他不敢不走,只怕一个不遂意,又招来杀身之祸。
10月的天,巴尔干风沙虽大但温度不低,方缇从包里掏出卷成一团的白毛羽绒服,盖到自己身上,幕天席地而睡。
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人们都说沙漠里的星星最漂亮,所言果真不虚。
方缇眨着眼睛瞅着天上的星星,短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又出现在那个帐篷外面,等昨天给他食物的小孩。
如今他这处境,只能从孩子“下手”,大人们的防备心太重,何况现在是战时。
“你又来了,早上没讨到饭吗?”那小孩自言自语一句话,便转身回帐篷里拿食物和奶茶,端着要给他。
方缇一看就站了起来,他却大喊一声:“停!”
然后赶紧把食物放到了地上,转身跑了很远。
“你不能靠近我们的,”他说道,“但我们的吃的没有病,你别总在这儿讨饭了,往里走二十多公里,有正常的农户人家。”
方缇听不懂他的意思,吃饱喝足了,仍旧朝他作揖,便背着包,果真往里面走去。
只是第三天,他又出现了,那小孩本来失落地在沙坑里找他,嘴里叨叨着:“走了,这回真走了。”
可一转头看到了他,又高兴地跳了起来,仍旧给他吃的和喝的,这回还多了一个红豆油炸糕,显然是自己的稀罕物,割爱给方缇。
白天看得更清楚,这孩子虽然皮肤黝黑,属于当地族人风沙气候下的固有肤色,但长得很灵秀动人,是个Omega男孩。
方缇已经在这住了一周了,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但在这里有小孩给吃食,没几天就混熟了。
那孩子仍旧不敢靠近他,却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赵一宁”,很骄傲地说是当地贵族的仆人,今年16岁,劝他不要在此地久留,因为他的主人生病了,一不小心会传染给别人,染上了就会死人的,很可怕。
方缇闻了几天药味儿,已经知道他们这18个帐篷里住着的都是艾/滋病人,只是出于医生的职业关心,他愣是不愿往里走,也不急着找王宇行,就想看看这药方。
“宁宁。”
“妈呀!”赵一宁吓得手里的红豆炸糕滚落在地上,他都来不及去捡,“你怎么会说话了?!”
“我会说话,但我不敢说,”方缇把手指头抵在唇上小声道,“我怕你们撵我走。”
“你不是乞丐儿?也对,你长得真不像,”赵一宁有些懵了,“那你为什么在这附近睡沙坑?”
“我……我想给你的主人治病,”方缇只好这么说,“我其实是个医生。”
赵一宁瞪着他,半信半疑,因为方缇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
“你的小毛驴的驴蹄子是不是忽然不瘸了?”
“是啊,它自己忽然康复了!”
方缇从背包里掏出小半截驴蹄,扔到他手里:“什么自己康复的,那是我修好的!把它蹄子上的烂肉挖掉敷上药,没过三天就又能驮着你跑了!”
“啊,你真的是个医生!”赵一宁喜出望外,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又连忙撇下,“糟糕,我碰了你,你快去洗手!”
“没关系的,这种日常接触传染不了我,”方缇道,“你们有些太小心了,不过也能理解,唉,你们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患这种病的患者,为什么不去驻地医院治疗?那里的药物和医疗设备更齐全,能更快地好。”
“我们领主不想好!”赵一宁难过地道,“他们是自愿得病的。”
“自愿?”方缇有些不懂了,“这病对人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巨大创伤,哪有人会自愿?!”
“这你就不懂了,反正我们领主,是大英雄,”赵一宁道,“只是他夜里常常痛得痒得睡不着觉,能不能想想办法?”
眼前的人目前战绩只有修驴蹄,且动机和身份不明,但赵一宁一心想得是他的领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问方缇如何能让病人减轻痛苦。
“你们的药方给我看看,还有制药的地方,我能去吗?”
“能的能的!”赵一宁喜出望外,“不过你要戴好头巾和面罩,做好防护。”
“嗯。”
方缇随着赵一宁去到了医疗帐篷中去,很意外的是他看到了非常齐全的药品以及相关医用设备,更离奇的是……他看到了十几二十个从水星驻地绑来的医生护士,各个面如死灰。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赵一宁道,“你是专门来解救我们领主的医生吗?”
“……有专门来救的医生吗?”
“有啊,”赵一宁指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医护人员,“他们就是白衣天使,来救人的。”
“……”方缇不再言语,只是艾/滋病是他以前从未涉猎过的领域,他看着帐篷里痛得叫唤的患者,便不能袖手旁观。
“我叫……方缇。”
“你姓方?”赵一宁抿了抿唇,好像不大高兴。
“怎么了?”
“方不是个好姓。”
“……为什么?”
“方降灾,于下祸,你没听说过?”
方缇摇了摇头。
“总之方倾总统不是个好东西,他给我们巴尔干带来了祸患,那姓于的人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他,东边的望空塔我们都可以随便去参观。”
“……”方缇眉心紧蹙,只觉得真是来到了跟另一半球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以后叫你赵小缇行吗?赵是大姓,在我们这里是一份尊荣,”赵一宁问道,“赵小缇又高贵又小巧可爱,特别像你。”
“都行。”方缇努了努嘴巴,还能说什么,现在赵一宁是他的衣食父母,还能让他进到这医疗帐篷里。
“不过你们这药品和设备,啧啧,真是有够全的,我原来还想列个清单想办法去驻地采买,没想到什么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