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也有赔钱的时候,并不是稳赚不赔啊!”二货谈起生意经,又打开了话匣子,“做生意要有本钱,胆子大,信息灵,得到的信息要快、要准……”
他侃侃而谈,说得津津有味,可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做生意,自然听得不认真。
白素珍趁机转移话题,询问白大货和沙桂英一家人的情况。
二货坦言,他与大哥大嫂有矛盾,好长时间没有来往。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快十一点钟才散场。
送走二货和张国强马红两口子,老两口又开始清场洗碗,忙到转钟才弄完。洗过脸,泡过脚,感觉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白素珍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虽说背离了请客的初衷,毕竟招待了二货和女儿女媳,她觉得这一天没有白忙活,心里多少有一些慰藉。
制线厂领导为什么没有来呢?是朱股长没有去邀请?还是他们不接受邀请?唉!花钱请人吃饭都这么难,这是什么世道啊?
第二天上午,老马在税务局碰到朱股长,就问了一下缘由。
朱股长解释,他下午四点半就去了制线厂,见到了龙厂长、岳副厂长和张瘸子,可三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有事脱不开身。
“可能是我面子小,请不动制线厂的几位大领导。”朱股长自嘲地笑了笑,又建议,“请他们吃饭恐怕还是得刘局长出面。”
老马听到这儿,又上楼去找刘局长。
刘局长也觉得制线厂那些人过分,让老马去把朱股长叫过来。
“你后天再去请他们。告诉他们我也参加。”刘局长对朱股长吩咐道,生气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不来!”
说过这句话,刘局长又嘱咐老马:“请客那天,你最好在干休所要辆车,去制线厂接他们。”
因为刘局长出来,岳威和张瘸子再也不敢摆谱了,坐着“上海”小轿车来到了白素珍家里。遗憾的是,龙厂长去天津出差了,没有请到。
吃饭的时候,刘局长俨然主人一般,不停地给岳威和张瘸子敬酒。这两个人受宠若惊,满脸堆笑,对白素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白大姐”前“白大姐”后地叫个不停。
白素珍也挤出笑脸,恭维“叶副厂长”和张科长年轻有为,前程似锦,而内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事实上,眼前这二位,从来没有帮过她,还挖空心思使坏,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真正给过她帮助的是龙厂长,可龙厂长又没来。想感谢的人没有谢着,讨厌的人反而坐在这里吃吃喝喝,这让她觉得非常别扭。
吃过这顿饭,白素珍总算回到了包装车间。不过,岳威和张瘸子对她的态度丝毫也没有改变,见到她还是冷若冰霜,与她说话依然官腔十足,爱理不理。
在包装车间干活儿也不轻松。白素珍每天从上午八点开始,手就要不停地包线,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花半个小时吃饭,十二点半接着再干,直到下午四点半下班。八个小时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常使她腰酸背疼,手指麻木,胳膊缰硬。加上尾骨脱位尚未恢复,坐长了不舒服。她从来不敢偷懒,但还是完不成定额任务,因此非常着急。越是着急,手的动作就越不协调,精神高度紧张,更容易疲劳。
下班回到家里,她还得忙着煮饭炒菜。吃过晚饭,就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又困又乏,只好洗脚上床睡觉,连电视也懒得看,更谈不上看书看报,或者参加其他娱乐活动了。
天天如此。
过度劳累和精神痛苦,致使她经常失眠。有时晚上八九点钟上床,迷糊个把小时就醒了,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耳朵里嗡嗡作响,头一阵阵发麻。脑子却特别清醒,东的西的,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年轻的时候,她不相信命运,与命运抗争。虽然摆脱了王厚义,但时至今日,四十三岁了,仍然在受气。在家里受子女的气,在单位受小人的气。这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每逢这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现在的丈夫。
说实话,她并不爱老马。当初同意嫁给他,主要是为双方的孩子们着想,出于同情,而不是爱情。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眼下,她已进入不惑之年,又能怎么办呢?她内心既矛盾,又痛苦,有时感觉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回想起与老马十几年的夫妻生活,她既没有享受到情爱的幸福,也没有享受到□□的快乐,日子一直在劳累、忧伤、寂寞和痛苦中度过。
老马是个老古董,不懂幽默,不会说俏皮话,更不会哄人。他在潘家口水库工地上班时,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回到家里,只知道抱着小儿子马军亲热,从来不陪老婆散步、谈心、交流感情。白素珍生病和怀孕时,老马也没有好好照顾她。生马颖那天,老马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小女儿出世时,她身边一个家人也没有。每想起这些伤心的往事,白素珍就有道不尽的悔和恨。她恨命运不公,让她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悔以前为自己想得太少,为他人想得太多。现在想为自己多作打算,为时已晚。因此心情总是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发脾气。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从红旗开关厂搬回家里居住后,老马多次向她发出□□的信号。她佯装不懂,不理不睬。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愿意过夫妻生活。她恨老马懦弱无能,没有男子汉气魄,不配当她的丈夫。每想起马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她,殴打她,而老马无动于衷,舍不得打儿子一巴掌,没有维护她的尊严,她就怒火满腔,哪儿有心思寻欢作乐?她甚至提过离婚,可老马哭哭啼啼,死活不答应。
重回包装车间的第一个月,因为没有完成定额任务,白素珍只领到了七十五元工资。这让她非常郁闷。
算起来,她来制线厂上班有五个月,病休三个月没发钱,总共只领了两次工资,总共一百七十四元钱。而她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保住在包装车间的工作岗位,光请客送礼,就花了一千多块钱。想到这一点,她就有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又开始生老马的气。
都怪老马是个糊涂虫、老笨蛋!在职的时候,没有把她的工作安排好,让她受这样的屈辱。
她非常怀念在冲剪机床厂看自行车的日子,后悔调到红旗开关厂。在红旗开关厂垮台后,重回冲剪机床厂就好了,不应该到这个狗屁制线厂。如果她在冲剪机床厂看自行车,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劳累,还可以腾出时间照顾家里。唉,这事一开始就错了。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要让老马去找税务局长帮忙找工作?为什么没有想到返回冲剪机床厂?如果重返冲剪机床厂,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受窝囊气,被别人看作“亡国奴”。一时糊涂,悔之晚矣。如今这个样儿,回冲剪机床厂也难,只有在制线厂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元旦过后,她去找张瘸子和岳威,提出自己想跑销售。结果他们都不同意,说她不是跑销售的料子。
她不服气,情真意切地给龙厂长写了一封信,要求去跑销售。
龙厂长把她叫到办公室,认真地问:“你真的愿意跑销售?”
她很坚决地点点头。
“跑销售首先得自己垫钱,产品卖出去之后,按销售额的百分之五提成。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给你下调令。”龙厂长非常爽快地说,“销售是实打实的,干多少,拿多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听到这儿,白素珍心里又没底气,回答:“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回到包装车间,她把龙厂长答应她跑销售的事情告诉了同班的同事,结果大家都劝她要慎重。因为她岁数那么大,在外面东奔西颠根本就受不了,又没有客户资源和销售经验。如果产品卖不出去,完不成销售任务,不仅领不到工资,连垫付的差旅费也报销不了。
听大家这样讲,白素珍再也不敢提跑销售的事情了。
那么,还有什么岗位适合呢?她文化水平低,不敢奢望进厂部科室,也不敢奢望当管库员。也许能够当个门卫、门市部营业员,或者去幼儿园看孩子。收入高低无所谓,只要力所能及就行。
她打算春节期间给龙厂长拜年,顺便提出调整岗位的要求。
大年初一,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大早,白素珍和老马就动身去龙厂长家拜年。
他们拎上两瓶酒和一大盒北京糕点,踏着皑皑白雪,一哧一滑地前往制线厂职工宿舍区。
结果,龙厂长家里没人,他们只能失望地返回。
正月初五,白素珍和老马清晨七点钟就来到龙厂长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听到回音,又无奈地返回家里。当天上午十点钟,两人再一次去龙厂长家,结果还是没人。
真是心寒啊!白素珍下决心再也不去了,不低三下四地求人。可上过几天班,身体还是难以坚持,她又想到了去求龙厂长。
她和老马第四次前往龙厂长家。
一敲门,竟然有人来开门,正好是龙厂长。
“你们有什么事?”龙厂长把门打开一条缝儿,露出满脸不耐烦,一副很不欢迎的表情。
“没啥事!就是来给您拜个年。”白素珍尴尬地说。
听到这儿,龙厂长才勉强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屋。
龙厂长家正在吃饭,有好几位客人,个个喝得满脸通红。
因为房子太小,又没有多余的凳子,坐的地方都没有。见此情景,尤其是看到龙厂长那不耐烦的表情,白素珍示意老马进入他家厨房。他们把酒和糕点搁在灶台上,就向主人告辞,逃跑一样地出来了。
龙厂长连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讲。
下楼梯的时候,白素珍两条腿发抖,满肚子的委屈、辛酸、难受和气愤,特别后悔来拜这个年。
回到家里,见只有马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马军呢?”白素珍问。
“没回来。”马颖噘着嘴巴子回答,不高兴地说,“你们都不在家,我又不好出门。总机室那个女兵等着我去作伴儿呢!”
白素珍说:“那你快去吧!把寒假作业带上,写到十一点钟才能睡觉啊!”
“知道了。”马颖万分不情愿地拎起书包,拖拉着声调答应,走出了家门。
因为花钱拜年受人冷落,老马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马军这么晚还没有回家,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电视不想看,话也不想说,一个人钻进卧房,早早地睡下了。
白素珍也不想看电视,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坐在客厅里写日记。日记写完了,又从马颖的房间拿了本琼瑶的小说,边看边等马军。
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困得不行,就烧了壶热水,准备洗脚睡觉。洗完脚都十二点了,马军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把大门的保险栓插上,让马军有钥匙也进不了家门。
这几个月来,白素珍晚上一直和小女儿睡,没和老马同床。今晚马颖不在,她就来到大卧房,躺在老马的身边。
老马喜出望外,以为老婆是来找他亲热的,嘻皮笑脸,就准备往白素珍身上爬。
“我把大门的保险栓插上了。”白素珍气呼呼地说,“我倒要看看,马军今晚究竟什么时候回家!”
老马一听这话,性趣消退了大半,也不想亲热了。他恢复为之前平躺的姿式,闷闷不乐。
“怎么?又心疼你儿子?”白素珍挑衅地问。
老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说马军将来咋办呢?考学肯定没指望,工作现在又难找。他眼睛近视成那样,当兵体检又通不过。”
“我们养着呗!还能咋办?”白素珍没好气的回答,“反正他有个赚大钱的爸爸。”
“别个是诚心诚意跟你商量。你总是说那些风凉话!”老马嘟哝道,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看还是想办法送他去当兵吧!”
“走后门?”
“不走后门征不上啊!让国强去找关系,兴许能办成。”
白素珍说:“我向武所长和刘管理员打听过了,现在走后门当兵,至少得一千块钱。你舍得出?”
老马沉默不语。
这时,门外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掏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保险栓挂住发出的哐当声,接着又是敲门声。
白素珍开灯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老马赶紧起床,披上外衣,趿上鞋,跑出去开门。
“你囊个这么晚才回来?”老马生气地问。
“我在会议室呆了一会儿。”马军满不在乎地回答。
老马就不继续追究了,对儿子说:“开水瓶里有热水,你洗了赶紧睡觉。”
白素珍听到这儿,气得浑身发抖。
马军下午六点钟出门,转钟两点多才回家,这是在会议室里呆了一会儿么?明知道是弥天大谎,老马却不予追究。多么愚蠢而又无能的父亲!如此为人之父,怎么可能管教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