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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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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王加根和邹山青准时在孝天市教育局大门口见面,然后一起上楼去人事股。

稿子再次交到张股长手里,他看得非常认真,从头到尾仔细地研读。看完之后,又是一脸阶级斗争。

“这一稿与上一稿相比,有非常明显进步,但问题依然不少。比如这儿……”他稀里哗啦地指出几个不妥之处,提了一大堆修改意见。

王加根如坐针毡,听得心里直发毛。

邹山青更是惶恐不安,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再改一改。明天上午送过来。”张股长吩咐,毫无商量的余地。

一出市教育局,王加根就开始骂娘。

他说这个叫张国学的股长狗屁不通,完全是故意刁难。所谓不妥之处,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修改意见更是叫人啼笑皆非。

“这种不学无术之徒,竟然好意思取名叫国学!”

“怎么办呢?还不只有马虎一点儿。他让么样改就么样改,过不了他这一关,稿子就到不了地区教委。”邹山青哭丧着脸叫苦。

两人到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坐了一会儿。

王加根让邹山青回花园,但邹山青无论如何也不肯。他说,还是去国光旅社开个房间,等稿子交出去之后,再回家。

可怜的人!他再也不敢擅离职守,必须盯着王加根修改完成稿子,免得误了终身大事。

王加根见邹山青这般执着,只好依了他。

两人一起到国光旅社订了个双人标准间。

进入房间,王加根马上坐到桌前开始工作。

邹山青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溜到外面,买了一网兜水果回来。他把香蕉皮剥开递给王加根,又给王加根削苹果,像个忠实的仆人伺候主人。到了中午,他又带王加根去下馆子,点了红烧鱼块、鱼香肉丝和猪肝汤三个菜。

没有喝酒,两人分吃了一大碗米饭,赶紧回旅社改稿子。

直到下午快四点钟,稿子修改得差不多了,王加根就到敬文那儿借了一辆自行车,前往卧龙乡政府找祝副乡长。

得到的消息让他欣喜若狂,大喜过望!

祝副乡长说,他向卧龙乡法庭曹庭长介绍了王加根的情况,曹庭长表示非常欢迎,说他们法庭缺的就是懂法律、有真才实学的人。

曹庭长透露,孝天市政法委书记曹云安是他堂哥。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吹牛,还带祝副乡长专门去了一趟市政法委。

曹云安书记答应,如果卧龙法庭进人,他可以帮忙说话,向市法院院长打招呼。

“趁热打铁!你赶紧写调动申请,找调出单位和调入单位签字盖章。争取暑假期间把事情办妥,免得夜长梦多!”祝副乡长催促道。

王加根何尝不想这样!

他回到国光旅社,把抄了一半的材料放到一边儿,开始写《请调报告》。先写方红梅的,申请调往卧龙高中;再写他的,申请调往卧龙法庭。两份申请报告写好后,接着抄邹山青的材料。

这天晚上,王加根没有在国光旅社睡觉。吃过晚饭,他就去了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向红梅、敬文和李华报喜。晚上又赖在那里,陪老婆过了一夜。他做好了打算,无论明天到市教育局交材料顺利不顺利,他都要赶回花园,找牌坊中学和牌坊乡教育组领导签字盖章。

邹山青的材料这次交得非常顺利。

张国学看过之后,满脸堆笑,赞叹说,市教育局推荐的五篇稿子中,这一篇是最出色的。

“出教育局大门右转,有家打字复印社,你们把稿子送到那里打印出来。”张国学把稿子还给王加根,提了新要求,“你们对打字复印社的老板讲,是我推荐你们来的,叫他们抓紧一点儿。”

王加根和邹山青喜不自禁,异口同声地答应:“好!行!”

张国学站起身,破例送他们出门。到了外面走廊上,他突然靠近王加根,小声说:“你能不能在作者里面加上我的名字?”

王加根一愣,马上回答:“可以!没问题!”

难怪其他乡镇的材料通过得比较顺利,而他这篇稿子接二连三挨板子,原来张国学是想挂个名!唉!早知他有这个企图,不如主动署上他的名字。稿子也许早就放行了,少死多少脑细胞!

打字复印社老板说,这篇稿子打印好,起码得一天时间。

“你们明天上午来校对。”

这样看来,今天基本上没什么事,王加根正好回花园。

“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去吧。”他对邹山青说。

“不了。我还是守在这里,下午再来打字社看看。”邹山青暗自下定决心,稿子不交到地区教委,决不回家。

王加根于是揣着两份《请调报告》,坐汽车回了花园镇。

宁海涛的办公桌抽屉钥匙还在他手里,牌坊中学的签字盖章可以自行完成。再去找丁胜安,也出奇的顺利,毕竟前期已经沟通好了,从牌坊乡调出,他就有权批准。

签过字,盖完章,丁胜安突然提出和王加根一起去孝天城:“我到市教育局办点事。”

所谓“办点事”,实际上就是请市教育局招生办的人吃饭,为他外甥考学的事情。

吃饭的地点定在槐荫酒楼,王加根和邹山青作陪。客人一共四个人,分别是市教育局招生办主任、副主任和两个办事员。

让王加根惊诧不已的是,客人中居然有县师范的老同学殷彬。

殷彬当过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分配又是他们那届同学中最幸运的人,王加根自然对他比较熟悉。

殷彬也认出了王加根。

师范刚毕业时,殷彬曾经向方红梅求爱,遭到拒绝。后来他听说,方红梅已经有男朋友,叫王加根。就这样,他把这个名字记下了。

“你不是在市一小吗?”王加根地问。“调到了市教育局了?”

“借调。帮忙做事。”殷彬谦虚地回答,很快又转移话题,“小方还好吧?她的本科函授快毕业了吧?”

“快了。”

说话间,宾客已经进入一个大包房,在一个带转盘的大圆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两瓶精装“白云边”白酒,地上还放着一箱青岛啤酒。丁胜安从提包里拿出一条“红塔山”香烟,撕开外包装,给每个人派了一包,又把剩余的几盒烟扔在桌子上。

邹山青推辞不要烟,丁胜安却硬塞给了他。

王加根本来不抽烟,也不好意思拿,可盛情难却,又想到接下来跑调动需要香烟,就收下了。

开始上菜。先是冷盘,再是热菜。有荤有素,有甜有咸,炒的炸的蒸的炖的,品种相当丰富。酒不停地喝,菜不停地上,没完没了。清蒸武昌鱼、红烧肉、炖全鸡、炒青蛙、卤牛肉、黑鱼片、板栗炒仔鸡、爆腰花、酱板鸭、鲢鱼汤……

好多菜王加根是第一次见到,还叫不上名儿。他在心里初略地数了一下,盘装的和碗装的菜,已经上了二十多个,服务员还在一个劲地往桌子上端。有些菜根本没怎么吃,就让服务员端走了。

丁胜安竟然变得如此大方、潇洒、豪爽!想当初,他在牌坊中学当校长时,经常站在水泥乒乓球台子前面,和老师们一起,就着从食堂打来的萝卜白菜喝酒,如今竟阔绰和讲究起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联想起方红梅策划的他们调动成功之后,在周菊凤家请领导吃饭的场景,王加根免不了暗自发笑。方红梅以为孝天城和牌坊乡一样,请客是在家里自己做。亏她还想到了让方父来掌勺!

在槐荫酒楼这样的地方摆一桌,得花多少钱啊?王加根真想知道,又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

酒席罢,送走客人之后,丁胜安让服务员开了餐饮发票。他先掏出钢笔在发票背面写了一行字,签了名,然后把发票递给王加根,叫他也在上面签个名。

王加根接过发票一看,金额为二百四十元。背面写着“为邹山青评先之事,宴请市教育局领导”,再就是丁胜安的签名和日期。他迟疑片刻,拿不准该不该签名,也不知道名字签在什么地方。

“随便哪里都行!作个证明。”丁胜安很随意地说。

王加根只好紧跟着“丁胜安”三个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难怪丁胜安花钱如此大方,原来费用可以报销!难怪要邹山青来作陪,原来是寻个报销的理由!

王加根算是大开了眼界。

丁胜安明明是为他外甥升学的事情,私人请客,却能够堂而皇之地花公家的钱,而且能够做到滴水不漏,让人拿不到把柄。

这就是本事!这就是为官之道!

虽然吃了一顿大餐,王加根心里却不是滋味。

丁胜安办完他的事情后,直接去孝天地区汽车站,坐车返回了花园。临走时,他嘱咐王加根和邹山青,一定要把材料弄好,确保地区教委能够选上。这事关系到牌坊乡教育组的荣誉,也关系到邹山青个人的前途。

王加根和邹山青不住地点头,让丁干事放心。

下午,邹山青继续去打字复印社催进度。

王加根则骑着自行车去了卧龙乡。

与祝副乡长会面后,他们决定先拿着方红梅的《请调报告》去卧龙乡教育组找李组长。等李组长签完字盖完章,他们再拿着王加根的《请调报告》去卧龙乡法庭找曹庭长。

李组长看过方红梅的报告,找不出什么毛病和漏洞,就提笔写了“原则同意”四个字,接着又强调三点:工资从明年元月开始发;必须服从卧龙乡教育组的工作安排;调动前必须到市一医院体检,带体检报告到卧龙乡教育组报到。

曹庭长看过王加根的报告,却皱起了眉头,认为流程搞反了。从教育部门调到法院系统,属跨部门调动,办理的流程与教育部门内部调动有所不同。首先应该由市法院向市教育局发《商调函》,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再才能办理相关手续……

“这事急不得,你们等着吧!”曹庭长建议,“这事还是得我堂哥出面,让他去催市法院发《商调函》。”

“行!行!那就拜托了。”祝副乡长一边客套,一边伸出手,与曹庭长握了握,算是告辞。

王加根挤出满脸的笑容,对着曹庭长点点头,跟在祝副乡长的后面离开了。

稿子打印完成后,张国学初略看了看,确认作者里面有他的名字,就在审稿单上签了字,交给王加根送地区教委。

王加根到孝天地区教委交稿子时,意外遇见了王青松。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青松就是负责审《红烛颂》文稿的人!

王青松笑着说:“我是被地区教委抽来临时帮忙的。编完这本书,还是会回地区实验中学,继续教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王青松的老婆李艳红和白素珍是一起长大的闺蜜。王加根上师范学校还是王青松帮忙办成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由于是上班时间,又有外人在场,不好深谈。他们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工作。

接过王加根送上的文稿,看到作者是两个人,王青松把邹山青当成了张国学,礼貌地称之为“张先生”。

王加根笑着解释:“来者并非张先生,而是这篇文章的主人公。张国学是孝天市教育局人事股副股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王青松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他把材料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对谋篇布局和文字水平予以充分肯定。夸王加根是王李村的骄傲,是王氏宗族屈指可数的秀才。吹过之后,又话锋一转,指出了文稿中存在的不足。

“总体感觉,还是缺乏力度和深度。”王青松一针见血地指出,“文章中不少地方,该露锋芒的,似乎人为地磨平了,有斧凿痕。没有直抒胸臆,缩手缩脚。打个比方,就像一个人想打喷嚏又没有打出来,感觉很不爽。我们这样的关系,说话就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似乎一下子遇到了知音,王加根于是把修改稿子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言辞中透露出对张国学沽名钓誉的不满。

王青松同仇敌忾:“我最不赞成主题先行!张国学让你删掉的那些内容,恰恰是好东西。你别听他的,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写!该尖锐的地方,尽量写尖锐些;该暴露的地方,大胆地去暴露。中国的记者之所以难出名,就是因为写文章时桎梏太多,考虑问题过于复杂。你可以把这篇文章写成报告文学,报告文学感染力更强一些。稿子修改完成后,没必要给张国学看,你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王加根没有想到,青松叔一大把年龄,居然还是愤青。他非常感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邹山青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听过王青松的评价,他急得六神无主,脸马上就黑了下来。他原以为稿子会在地区教委顺利通过,做好了今天下午回家的准备,结果稿子再次被否定,必须推倒重来。他来孝天城好几天了,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特别是打印这篇文稿,价格贵得吓人。接下来怎么办?孝天城里没有熟人,借钱都找不到地方。他只得撒谎说,家里有点儿急事,想今天回去一趟。

“行!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晚两天也没关系,反正稿子我写,你也帮不上忙。”王加根实话实说。

邹山青坐公交车走后,王加根就回了国光旅社。

调动方红梅的申请报告,已经送到了市教育局,交给了人事股的张国学。说起来也巧,他在市教育局本来没有熟人,结果因为写材料认识了张国学,还是人事股的副股长!这是不是预示着成功的希望比较大?冥冥之中有神仙在帮忙。至于他的调动,只能拜托祝副乡长和曹庭长。两人的调动都到了最关键一步。不过,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们再也使不上什么劲。不去想它了!先弄《红烛颂》的稿子,把这差事交了再说。

回到国光旅社,他反锁房门,排除一切干扰,开始奋笔疾书。一旦进入写作状态,他就忘记了钟点儿,忘记的吃饭,连水也顾不上喝。根据事先列好的提纲,一鼓作气完成了初稿。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这才感觉有点儿饿。

他出门吃了碗面条,啃了一个烧饼。填饱肚子之后,又回到旅社,倒在床上蒙头睡觉。待他醒来时,窗户外面断了白光,路灯也亮起来了。他赶紧爬起床,前往市副食品批发公司。

敬文家一楼的厨房门锁了。

他又爬到宿舍楼三楼,卧室门开着,方红梅在里面。

“敬文李华呢?”他问老婆。

“看电影去了。”

“你怎么没去?”

“还不是怕你要来!”方红梅白了他一眼。

她接着又说,明天是面授的最后一天,想提前把东西收拾一下,等下午考试一结束,就直接坐汽车去方湾。

“这么长时间没看见欣欣,把人欠拆了!”方红梅眼眶发热,泪水漫了出来。见没有外人,她又谈起了这段日子寄人篱下的辛酸。

虽说敬文是她亲弟弟,毕竟家里还有李华。她住在这儿,感觉不方便,总怕自己给他们添麻烦,说话办事处处小心谨慎。她没有在敬文家吃过饭,只是中午和晚上在这儿休息。房间里烧的蚊香,洗衣服用的肥皂,都是她买的。洗澡的时候用过几次李华的洗发水和洗面奶,她准备明天去孝天商场各买一瓶,留在这儿。

“对了!我前天过早在敬文手里拿过一块钱,还没有还给他。老是忘了,你呆会儿提醒我一下。”方红梅对老公说。

听到这儿,王加根一阵心酸,既难受,又愧疚。

难为老婆了!为了节省几个住宿费,投亲靠友,过小媳妇一样的生活!只怪自己没本事,让老婆活得没尊严。接下来一定要跑调动,挤进孝天城!不能让欣欣步他们的后尘,在城里没地方落脚。

王加根抱了抱老婆,正准备说声对不起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蔡东明!你怎么来了?欢迎欢迎!”方红梅兴奋地惊叫起来,脸上随即泛起红晕,向王加根介绍,“这是蔡东明。我的函授同学。”

王加根不冷不热地与来人打了声招呼。

待客人在沙发上坐下,他又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拿出在旅社里写好的草稿,往方格稿纸上誊抄。

方红梅拿了个凳子,坐在沙发对面,与蔡东明拉起了家常。

他们聊的都是函授学习的事情。哪个教师课讲得好,哪个教师课讲得差。两人还愤愤不平地谴责地区教委函授站,最后一次面授居然不给学员安排住宿的地方。接着又推测,明天的考试卷子会不会很难,如果挂了怎么办,补考会不会延迟拿文凭……

王加根一边抄稿子,一边竖起耳朵旁听,感觉心里很不对劲。

一个男学员,居然单独来找他老婆!这本身就让他非常恼火。又是晚上,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蔡东明想干嘛?绝对没安好心。

当王加根听出客人说话是应城口音,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人会不会是方红梅以前暗恋过的那个男生?姓蔡,应城人,三十四五岁,这些都符合方红梅说过的特征。方红梅不是说再也没有和他交往么?他怎么会主动找上门?

血直冲王加根的头顶。他的呼吸急促,抄稿子的右手微微颤抖。

“中学语文教学杂志社下周在华师举办一个研讨会,你想不想去?”蔡东明突然转移话题,道明了来意。

“恐怕没时间。我老公要补课,我得在家里带孩子。”

王加根怒不可遏,真想站起身训斥蔡东明,把他驱逐出去。不过,理智还是让他保持克制,继续闷声不响地抄稿子。

方红梅给客人续了几次水,显得格外热情。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池中月告诉我的。”蔡东明回答,“我来这儿,主要想看看能不能打电话。我有点儿急事,想找王莉的父亲王教授。”

“行啊!行啊!大门口业务室有电话,我带你下去打。”方红梅马上站起身,热情地带客人出门。

蔡东明向王加根告辞。

王加根不冷不热地说了声“慢走”,站都没站起来,继续埋头抄文稿。估计方红梅和客人已经下楼,他又马上站起身,跑到屋外阳台上,手扶着栏杆,伸长脖子朝下望。

业务室里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方红梅“喂!喂!喂!”的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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