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母亲的来信,王加根觉得蹊跷,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间改变态度,恳请他们送欣欣去保定上幼儿园。慎重考虑之后,他还是不同意送女儿去。
方红梅则恰恰相反,认为奶奶带孙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催王加根动身,以免久拖生变。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我抽不出时间。”王加根脸拉得老长,不高兴地说,“冲刺阶段,领导肯定不会准假。”
看似扯客观,其实也是实情。加根是初三语文教师,又是毕业班班主任,这个时候怎么能够离开工作岗位呢?
方红梅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送欣欣吧!”
就这样,方红梅在接到婆婆来信的第三天就从家里出发,把女儿送到了保定市,次日上午,又一个人从保定返回了花园。
欣欣开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上了一家民办幼儿园。
遗憾的是,到保定不到一个星期,欣欣就生病了。最初的症状像感冒。流清鼻涕,咳嗽,气管发炎,如抽风箱般呼呼作响。
白素珍带孙女到干休所卫生室看医生。
梅医生说,可能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开了些感冒药片和止咳糖浆,嘱咐家属定时定量喂服。
感冒药片吃完了,止咳糖浆喝完了,欣欣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开始发热,有时低烧,有时浑身发烫。
白素珍和老马不敢大意,赶紧带她去保定市的大医院,打针、吃药、贴退热贴、往□□里塞退热栓,还是没什么效果。他们又带孙女去保定最有名气的二五二医院。
医生检查后发现,欣欣的白细胞升高,超出正常值五倍,需要住院治疗。
老马赶紧去交押金,然后根据医院的安排,带着欣欣住进了四号病房。这间病房共有八个小病友,病房对面是公共厕所和供水房,供水房里有一辆垃圾车。公共厕所蹲坑有限,经常有人在垃圾车旁大小便,引来成群的蚊子和苍蝇。
白素珍和老马轮流来医院照顾欣欣,进出公共厕所和供水房,常会皱起眉头,忍受那又臭又闷又热的环境。特别是晚上,小病友们这个哭,那个闹,吵得人根本就没办法睡觉。
什么三级甲等医院,跟农村的牛栏猪圈差不多!
欣欣在这家医院住了十天。
期间他们曾多次要求出院,医生总是扯这理由那客观不同意。一会儿说白细胞没有降下来,一会儿说肺上有炎症没有退烧,一会儿说病情虽然稳定但还需观察几天。千方百计拖延,让他们在医院多住些日子。后来又做了个透视,显示的结果正常,医生这才同意出院。
回到家里,仅过了两天,欣欣又开始发烧和咳嗽。
无奈,只有重新到干休所卫生室找梅医生。梅医生先是给欣欣注射庆大霉素针剂,开了些红霉素药丸口服。接着又改用注射青霉素针剂,并不断加大药量。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打一针。
欣欣的屁股都打烂了,到处都是窟窿眼儿。因为打针打怕了,她见到穿白大褂的护士就哭。软硬兼施,恐吓利诱,连续打了十多天针,她的体温才慢慢恢复正常,咳嗽也不那么厉害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延续了一个多月,把白素珍和老马折腾得够呛,也确实让他们吓坏了。
恰在这时,王加根邮来了欣欣的生活费,并且来信说,方红梅因为思念女儿,经常在家里伤心流泪,想把欣欣接回去。
白素珍担心欣欣在保定有个三长两短,没办法向儿子儿媳交待。他们也背不起这个责任,就回信如实告知欣欣患病的情况。
信寄出没几天,王加根就来到保定,把欣欣接回湖北了。
算下来,欣欣总共在保定呆了一个半月,上幼儿园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基本上是在生病和住院医疗。
这期间,白素珍还收到了马杰的来信。
马杰说,马上就要放暑假,他准备去四川看望李梦甜的父母,要求家里给他汇六百元钱。信中的语气并不是平等协商,也不是低三下四地求助,而是使用威胁的语气强行索要。
马杰威胁道,如果家里不给他钱,那就断送了他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断送了他的爱情和生命。还申明,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如果家里不给他六百元钱去看望未来的岳父母,李梦甜就有可能跟他分手;一旦女朋友不要他了,他就有可能去死。而让他失去爱情和生命的责任,就全部落在了父母身上。
看过信,白素珍觉得马杰既可怜,又可气,更可恨。联想起前不久李梦甜的来信,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未来儿媳妇为什么对她评价那么高,话说得那么好听。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目的就是向家里要钱。
六百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给不给,白素珍和老马商量了好几天。
白素珍认为不应该给。理由是:马杰读中专是带薪上学,每个月照样领工资。他个人的收入远远超过家里人均收入。他工作这么多年,没向家里交过一分钱,当父母的凭什么反过来给他钱?
老马又觉得,儿子第一次去女朋友家,特意写信寻求父母的帮助,如果父母断然拒绝,似乎不尽情理,从感情上也说不过去。
“那也不能任他狮子大张口,要多少就给多少。”白素珍往后退了一步,“家里的经济状况摆在那儿,帮助也得量力而行。”
老两口斟酌再三,最后商定给马杰邮三百元钱。
钱邮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收到马杰的回信。
转眼就到了暑假。一天凌晨,因为失眠而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白素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看了一眼手表,四点钟不到,会是谁呢?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问道:“谁呀?”
“我。马杰。”
她赶紧起床,披了件外衣,趿着拖鞋去开门。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马杰和一个陌生姑娘。
马杰与那姑娘站在大门口,紧紧地搂抱在一起。门开了,两人才松开,手拉着手往屋里走。
“怎么?提包不要了?”白素珍望着门口的行李提醒他们。
马杰这才回转身去拿行李。
几年没露面的马杰回到了家里,还带回个女朋友,让老的小的都很开心,满屋子洋溢着快乐和喜庆的气氛。
白素珍和老马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又去农贸市场买鱼、买肉、买酒、买饮料、买水果,到菜地里采摘各种新鲜蔬菜。炒炸煎煮,忙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大家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聊天,晚上还打了一会儿扑克。不过,到睡觉的时候,却发生了不愉快的小插曲。
家里有三间房,白素珍安排马杰和马军睡一间,李梦甜和马红睡一间,她和小女儿马颖睡一间。老马在门房里值班。
深夜十一点多,马杰突然来找白素珍,要求单独给他一间房。说李梦甜与马红睡在一起不习惯,提出要与他同居。
“你们还没有结婚,怎么能睡在一块儿?”白素珍诧异地问。
马杰毫无羞愧之色:“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同居了。”
“你们在外面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回到家里,就应该守家里的规矩。”白素珍义正辞严地指出,“没有结婚就睡在一起,属非法同居。我们这些当父母的,肯定不同意。我们要对你和李梦甜负责,也要对李梦甜的父母负责。”
马杰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第二天午休,马杰执意和女朋友睡在了一个房间。当时老马还没有去门房,站在客厅里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大声嚷嚷着,把马杰喊出来,又叫老伴儿去做李梦甜的工作。
白素珍推开卧室门,却没看见人,正纳闷儿,转身一看,见李梦甜站在门后,正光着屁股穿短裤。她脸涨得通红,毫不留情地把李梦甜批评了一通,提醒她,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李梦甜并不气恼,穿好短裤后,又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白素珍觉得不可思议,退出卧房,回到客厅。
老马和马杰正坐在沙发上交谈。
“我和李梦甜要去领结婚证,你们到干休所帮我们开个证明。”马杰突然提出。
老马和白素珍面面相觑,有点儿愕然。
“你们认识才多长时间啊?就要去领证?”老马郑重其事地提醒儿子,“结婚是一生的大事,不可草率。”
白素珍连珠炮般地发问:“你们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与李梦甜商量好了没有?她父母是什么意见?领了证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你们两人之间是否充分了解?作没作好共同生活的准备?将来能不能做到不离不弃?”
这时,李梦甜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紧挨着马杰坐下,信誓旦旦地保证:“我非常爱马杰,马杰也很爱我。我们交往快一年了,彼此情况都比较熟悉。实际上,我们早就开始过夫妻生活了,就差法律上的一张纸。”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素珍和老马再也不好说什么。他们答应下午去找武所长,让干休所开证明。
想到需要别人帮忙,老马专门去买了一包香烟,又带上几颗大白兔奶糖。
武所长听过他们的要求,马上道喜,找出纸和笔,开了马杰的未婚证明。
“能不能把女方的也开了?”白素珍进一步提出要求。
“那不行!女方的情况我们不了解,不能随便开。”武所长断然拒绝,“万一开的情况不属实,是要承担责任的。”
老马表示理解,放下带来的烟和糖,就和老伴儿一起离开了。
回家反馈情况后,马杰和李梦甜自然不高兴,说武所长办事太原则,连这点儿忙都不肯帮。
“妈,您去厂里给梦甜开个证明吧!开关厂的领导也许好说话些。”马杰又想出了个主意。
白素珍二话没说,赶紧去红旗开关厂。
结果,别人同样不愿意开李梦甜的未婚证明。
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马杰和李梦甜还是坚持同居。为这事,两个老的经常与他们扯皮。白素珍专门把李梦甜带到开关厂,促膝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甚至承诺:“如果你和马杰各睡一间房,等假期结束离开保定时,家里送两百元钱给你们做路费。”
李梦甜没有吭声。
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下雨,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才停。白素珍正在上班,突然看见马杰向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雨伞。她以为儿子来给他送伞,准备道谢,却见马杰脸色不对,气冲冲的样子。
“李梦甜来过这里吗?”马杰问。VVVV
“没有啊!下这么大的雨,她不在家里呆着怎么往外面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马杰没有应声,掉转身就走。
白素珍望着马杰远去的背影,非常担心,赶紧把库房的门锁上,想回家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到干休所大门口,看见马杰骑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她焦急地问:“找到李梦甜了吗?你这是去哪儿呀?”
“火车站!看她是不是买火车票走了。”马杰没好气地回答。
白素珍回到家里,先到李梦甜睡觉的房间里看了看。桌子上搁着一碗鸡蛋番茄煮面条,似乎没有动过筷子。她又到厨房,问正在切鸡食的老马是怎么一回事。
老马说:“李梦甜早上没吃饭,睡在床上哭,嫌我们给她两百元路费太少了。我刚才煮了碗面条,送到她房间,她也不吃,后来人就不知去哪儿了。”
白素珍听到这儿,既生气,又着急,拿了把雨伞,准备出门去寻找。刚走出家门,却见李梦甜拿着一件钩花边儿的衣服,正在上楼。
“你去哪儿了?出去怎么也不给家里人打声招呼?”白素珍用责备的口气问,“马杰以为你走了,去火车站找你了。”
李梦甜头也不抬,气鼓鼓地回答:“我散步去了。”
白素珍把李梦甜让进屋,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和气地说:“梦甜,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对我讲嘛!我昨天把你叫到库房,不是把心里的酸甜苦辣都倒给你听了吗?”
李梦甜一声不吭。
“你是不是嫌家里送你们两百元路费太少了?”
“两百块钱够什么?我们这趟回来,路上就花了四百多块钱。”
四百多块钱?白素珍一听就傻了眼。从杭州到保定,两个人的路费加起来也就六十多块钱。他们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给家里人带,连颗水果糠都没有买,怎么会花了那么多钱?
白素珍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钱多有多花,少有少花。手里有钱多花是可以的,如果手里钱不多,就应该节约一些,计划着花。”
正在这时,马杰从外面回来了。
听到白素珍教训李梦甜,他火冒三丈地嚷起来:“哪有你这样对儿媳妇的?儿媳妇来了你不理,昨天还把她叫到库房里谈话,叫她不要跟我好。”
听到这儿,白素珍的火气也上来了,转身问李梦甜:“我什么时候叫你不跟马杰好?你怎么能够这样搬弄是非呢?”
马杰见继母怼李梦甜,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把白素珍往房间里推。
老马以为儿子要打老伴儿,赶紧过来扯马杰。
“给两百元路费还嫌少了,现在两分钱也没有!”白素珍嚷道。
马杰一听就急了:“我又没向你要钱,我要的是我爸的钱!”
“你工作九年没向家里交一分钱,钱都上哪儿去了?”白素珍质问马杰,“加根加枝结婚都没向家里要钱,你为什么向家里要钱?”
“他们又不是我们马家的人,凭什么要我们马家的钱?向你要吗?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马杰越说越激动,开口骂继母,“你这毒蛇!牲畜!嫁两个男人的坏女人!不给钱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听到马杰如此恶毒地辱骂,白素珍号啕大哭起来。
老马束手无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办是好。他跳起脚来对着马杰吼了几句,又把老伴儿扶进房,闩上房门,让她躺下休息。
白素珍身心交瘁,没有一点儿力气,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个把小时,没吃午饭,就去单位上班了。
同事们听她声音哑了,问她原因。
她于是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大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