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义愤填膺,为她打抱不平,伤心落泪,鼓励她不要向马杰和李梦甜低头,决不屈服,一分钱也不给他们。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为白素珍出谋划策的时候,马杰来到了开关厂库房。
他蔫头耷脑,似乎准备向继母道歉。
白素珍怒火中烧,没等他开口,就指着他的额头骂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我不是你妈,你妈死了吗?你给老子滚!”
马杰坚持站在那里,说了声“对不起”。
白素珍不接受道歉,继续发泄愤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把你抚养成人,送你上学,帮你找工作。你居然这样对我!打了骂了,现在又跑过来,假惺惺地道歉,说几句软话哄骗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打一下,摸一下。老子怎么会吃你这一套!不管你道歉是真是假,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也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马杰的眼睛又鼓得像灯笼,咬牙切齿地骂道:“不识抬举!”
然后掉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傍晚,白素珍下班回到家里。刚进家门,就被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团团围住,堵在客厅里。
他们四个人都握着拳头,眼里露出凶光,逼白素珍拿钱。
机灵的马颖偷偷跑出家门,去门房找爸爸。
老马赶紧回到家里,一见这阵势,气得浑身发抖,额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他暴跳如雷,拼命地大喊大叫,还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抓起一个橙子,对着几个年轻人扬了扬,问他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马家人,要的是你老马的钱。她凭什么不给我们?”马杰理直气壮地反问。
“快把钱拿出来!不拿钱就滚蛋!我们不要你这个臭女人!”马军跟着骂起来。
马红也大声地命令:“给钱!”
白素珍气得面色苍白,运用学过的法律知识,据理办争:“我和老马是夫妻。他的钱也好,我的钱也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同意,达成一致意见,才能处置。”
老马气得脸变了形,白素珍担心继续这样引发他的心脏病,努力从包围圈里挣脱出来,拉起老马的胳膊,退出客厅,走出家门。
老两口直接上楼去刘管理员家。
刘管理员夫妻俩听过他们的讲述,觉得几个孩子确实不像话,就和他们一起下楼,恼着脸,狠狠地批评了马杰、马红和马军。
三个孩子根本不认错,仍然一口一声要钱。
刘管理员劝白素珍让一步,给几个钱打发他们走算了。
白素珍却坚持不给钱。
吵来吵去,一直到晚上转钟,还是没有结果。
刘管理员夫妇无奈地告辞,叫大家先休息,明天让干休所领导来处理。
这天晚上,白素珍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老马到干休所借了两千块钱给马杰,非常生气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背叛!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
“是的。我们离婚。”老马无情地回答。
白素珍感觉如五雷轰顶,一下子醒了,手掌里捏着一把冷汗。
躺在床上,她非常担心梦中的情景变成现实。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我怎么办?马颖怎么办?”
她越想越害怕,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到门房找老马。
她把梦讲给老马听,提醒老马不能做糊涂事。
“你放心吧!我不会背着你给他们钱的。”老马信誓旦旦,“我要与马杰断绝父子关系!”
吃完早饭,白素珍就去上班了。中午也没回家,买了两个包子充饥,喝了一杯开水,就在库房休息。下班后,她不得不回家了。
老马和几个孩子都在,但他们互不理睬,如同路人。
白素珍进厨房,蒸了一笼馒头,又炒了几个菜,煮了一锅汤。
饭菜端上桌后,老马喊马军吃饭,马军不应声。
马颖喊马红,马红呆在卧室里不出来。
马杰和李梦甜也躺在床上,装出绝食的样子。
没办法,老马、白素珍和马颖三个人只好先吃。
吃过饭,马颖在客厅里看电视。老马和白素珍相继出了门,一个去看门房,一个去浇菜地。
白素珍浇完菜地回家,见客厅里还是马颖一个人看电视。
小丫头见妈妈回来,一骨碌从沙发里站起来,小嘴巴如放鞭炮一般噼噼叭叭响个不停:“妈,你和爸爸一出去,他们就出来吃饭了。他们买的包子,还有烙饼。马红平时不关心马军,今天装出特别可怜马军的样子,把包子堆在马军的碗里,叫他吃。他们没吃你蒸的馒头,也不喝你煮的汤。他们重新煮了汤,放了好多香油。妈妈,我们明天也去买包子和烙饼,也不给他们吃。”
“好了,别说了!”白素珍心烦意乱,“他们人呢?”
“吃完饭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白素珍让马颖关电视,去房间里写作业。然后洗了把脸,泡脚,准备躺在床上眯一会儿。
刚躺下,就听到外面传来老马和马杰的争吵声。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吼叫,声音特别大,整个干休所院子都能够听到。
马颖惊慌失措地跑到窗前,趴在窗口往外望。
“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我就把那个臭女人杀了!”马杰气势汹汹地扬言。
“我没钱。要杀你先杀我,再去杀她!”老马的声音。
“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为了一个臭女人,连亲生儿女都不管。”
……
马颖听到马杰说要杀妈妈,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跑过去把房门闩上,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出去。
白素珍从床上坐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拉起马颖的手:“走,我们去找干休所领导。”
母女俩来到武所长家,向武所长说明情况。
武所长听她们讲完,觉得事情比较麻烦,不愿意去趟这浑水,答应明天去找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就让法院解决。送白素珍母女俩出门时,他又嘱咐道:“今天晚上你闩上房门睡觉。无论他们在外面怎么闹,你都不要理他们,不开房门。”
白素珍放心不下老马,又带着马颖往干休所大门方向走。
快到门房时,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很快围了上来。四个人跳上蹦下,指着白素珍的额头,叫着她的名字辱骂。
“拿钱!至少给一千块!”
“你个毒蛇!你个狐狸精!想独吞我爸的钱不可能!”
“滚回湖北去!我们马家不要你这个臭女人!”
……
干休所大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武所长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刘管理员两口子也来了。他们把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推进大礼堂,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白素珍和老马这才得以脱身。
老两口相互搀扶着,带着小女儿一起回家。
直到凌晨三点钟,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才回到家里。干休所领导苦口婆心的说教丝毫也没起作用。马杰一回家,就抡起拳头猛砸父母的卧室门。
老马想起床开门,被白素珍制止了。她害怕马杰行凶杀人,叫老马不要理睬。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白素珍担心马杰破门而入,就叫老马把窗户打开,向邻居求救。
老马于是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声地喊武所长,喊刘管理员,喊邻居来救命。
马颖也趴在窗口向楼上呼救:“刘叔叔!你快来救救我妈妈!他们要杀我妈妈!”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刘管理员两口子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制止马杰砸房门。
白素珍示意老马去开门。
老马刚走出房门,就被几个年轻人团团围住。李梦甜哭哭啼啼地向老马要钱。马杰、马红和马军凶神恶煞地威胁和恐吓父亲。
“我真的没钱!我上哪儿去弄一千块钱啊?我给你们跪下行不行?”老马哭诉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三个子女还是不依不饶,不给钱,就不让父亲回房间睡觉。
“我昨天被你们闹得一晚上,根本就没有睡。今天一大早又起床扫大院,发牛奶,分报纸,忙了一整天。我现在实在受不了,求你们让我去睡觉吧。”老马可怜兮兮地哀求。
李梦甜堵在房门口,不让老马进去。
白素珍见此情景,火气又上来了,手指着李梦甜,警告道:“我老伴儿有心脏病。你不让他睡觉,要是他心脏病发了,我就去法院告你!你凭什么向我老伴儿要钱?他欠你钱吗?是不是他跟你睡过觉没给钱?你凭什么要他给你钱?你到我家搬弄是非,把我儿子弄得神魂颠倒。干休所谁不知道马杰以前是个孝顺的儿子!就是因为你挑拨离间,唆使他对我又打又骂!你给我写信说得那么好听,漂亮话让人听着肉麻。你到底是看上了马杰这个人,还是看上了他爸的几个钱?我们拿不出钱给你,你就想一走了之,甩掉马杰。马杰早就写信对我们讲了,你甩掉他,他就去死。你们已经非法同居了,你如果再甩掉他,把他害死了,我就到四川你家里,找你赔我儿子,找你拼命!”
听到这样的奚落和怒骂,李梦甜害怕了。她这让出一条道儿,放老马进卧房休息。
天亮后,老马出去买了一包香烟,又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摆了一串香蕉和几个橙子。然后,拿起蝇拍打苍蝇,等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
白素珍整理完卧室,来到客厅,却见老马手拿蝇拍靠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老头儿。”她焦急地问。
“我心里难受。”老马痛苦地回答,“我不行了!”
白素珍赶紧跑到阳台上,对着楼上刘管理员家大声叫喊,让他们帮忙去请梅医生。
十几分钟后,梅医生和护士抱着氧气袋,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进家门,就赶快给老马输氧。
司法局的同志这时也来了,见家里正在抢救病人,提出到干休所大礼堂进行调解。
白素珍、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随他们出门,来到大礼堂。
先由当事人陈述事情经过,提诉求。
白素珍说过不给钱的理由,就回家了。见老马躺在沙发上输氧,她心一酸,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
老马拉着老伴儿的手,声泪俱下:“我对不起你。你为了这个家,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把几个子女拉扯大,他们却这样对你。我生了这么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心里很难过。”
“别说了。”白素珍劝老马,“你不要伤心,免得病情加重。只要人还在,什么事情都不怕。”
老马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白素珍害怕几个子女回家继续闹,影响老马治病,又前往干休所大礼堂。她向司法局的同志通报了老马的病情,求马杰、马红、马军再不要去逼他们的爸爸。
“家里实在没钱。如果嫌我给两百元太少,可以跟我们商量,我再去帮你们借。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又打又骂。骂的话那么难听,侮辱我的人格。就算我养你们养错了,就算我们两个老的没有用,求你们放过我们,再不要逼我们了!既然你们无情无义,我也不可能再给你们一分钱。”说完这些,她双膝跪地,给他们一人磕了一个头,就起身走了。
回到家里,老马问她:“司法局的同志怎么讲?”
“还没有结果。”
“要是马杰认了错,道了歉,就给他们两百元路费,让他们走吧!”老马这时说,“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白素珍瞪大眼睛,好像突然间不认识老马。
事情闹到这一步,老马竟然认为是她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也就是说,他的真实想法还是愿意给钱马杰。之所以不给,是怕老婆不高兴。他是被动的,是老婆在勉为其难。眼见子女辱骂、殴打、污蔑、诽谤老婆,他束手无策,拿不出任何措施予以保护,潜意识里还在同情他的子女。在他心目中,对儿女的亲情远胜于夫妻之间的爱情。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在老马的天平上,老婆的份量永远不及亲生儿女!
认识到这一点,联想起前天晚上做的梦,白素珍不寒而栗。或许有一天,老马真的会瞒着她去借钱给儿子。要是那样,她就成了孩子们真正的敌人。走到那一步,她在这个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哪有她的立足之地?
还是早作打算吧!离开老马,离开这个家。加枝不让她去美国,那她就去湖北找加根。就算加根不能收留她,至少应该帮她想点儿办法。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她相信自己能够养活自己。
拿定主意后,白素珍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拎了把椅子挨着老马坐下,轻言细语地问:“假如马杰向我道歉和认错,你相信他是真心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马杰恨我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真心向我认错和道歉?就算勉强说声对不起,也是为了骗取原谅,达到要钱的目的。”白素珍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先前给了他三百元,现在又主动提出送他两百元路费。他嫌少了,不仅不跟我商量,还对我又打又骂,大庭广众之下用那么恶毒的话侮辱我的人格,到底是谁做得绝?子女回家看老人,老人就一定得送路费吗?哪条法律上有这条规定?送路费是老人的一片心意,不送路费也无可厚非。是因为他打我、骂我、不尊重我,我才作出不给钱的决定。已经为钱的事情闹了好几天,他要,我不给。现在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一旦达成协议给他钱,那就说明我背理,证明我认了输。如果那样的话,丢的就不仅仅是几百块钱,而是我们做老人的脸面,丢的是我们的人格和尊严。老马,你想想,这个钱,我们能够给他们吗?”
老马想了想,回答:“那就不给吧。”
“等你病好了之后,我想去湖北散散心,去看看加根一家人。”白素珍转移话题,但没有道出离家的真正意图。
“行!这样挺好。”老马表示支持,“你出去走走,免得在家里受他们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