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晓得韦若性情倔强,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肯改口,便笑着附和,“你自己拿捏着办,我与孤桐都帮着你。”
正因知韦若德行,晚柠胧烟方一力做盾,想着护住韦若。但韦若未必需她们庇佑,纵无她们,这道观亦能保韦若安宁,再有她学识在,总能自给自足。
此乃后话,摁下不提,说是晚柠在韦若带发出家后,闷闷不乐,尤是听王祁道,河北道灾情已被控制,缉影卫不知何时悄然押送钱粮赈济,王祁本意一是觉麟嘉帝心机深沉,好些事都脱不出他掌控,二也为麟嘉帝对朝堂掌控心惊,如此多官船航运,竟无一州刺史上报,全然瞒着朝堂逆党。
晚柠苦笑,看来这事当真从开始就注定,无人能逃。真正触及朝堂残酷,晚柠才发觉原先自个儿有多天真,她还以为自己聪慧,殊不知一只井底之蛙,真真愚昧无知!
便是将想法深藏,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时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并非多细腻之人,不知晚柠为何踌躇,问了对方又不言。无奈下竟走了旁门偏道,拉着晚柠柳修去环翠阁,请了好些姑娘唱歌起舞,时孟捧酒笑道,“这人心头不虞了,自要吃美食、赏美景、看美人的,何况我们情况,亦发生不了甚,不若宽宽心,只管享乐。”
说着如此话语,然在不久后,撞上前来寻她的张泽,眼见张泽那风流容颜上带出狰狞笑容,时孟原还怀着一花娘,当即撒手,身子一颤,脸色煞白,踉跄退了两步。张泽却未趁势欺近,而是立在不远处,含笑瞧她。
这却叫时孟更为心慌,匆匆告罪后,撒了手就跑,张泽随即追去。这幕叫晚柠嘴角一抽,用眼神询问柳修,柳修摆手道,“只与子润透了些消息罢了,瞧他们二人情况,不下剂猛药,怕有得磨。”
既这做东人都离了,晚柠也不在这多呆,干脆告辞,独留柳修在此多喝了盏花酒后,步履蹒跚走向顶楼去。这顶层是诸花魁住所,寻常人入不得,然柳修得了清岚允诺,轻易可进。
清岚坐妆台前,正梳着云鬓,一下一下,烦躁浮上心头,靠板壁坐,凝着外头明月,怔怔出神。柳修掀帘而入,见得便她这模样,倚栏坐下,侧身觑她,“这是怎了?”
“无事。”清岚摇头,她能如何说,说今日有个阁中姐妹得了脏病,被人拖出处理。这本是日日都有的事儿,眼瞧这楼中姑娘哪个长命,不是不想活,是活不了。纵运道好,留了命被人赎出去又能怎样,怕不如楼中来得自在。
所为良人多是虚妄,谁敢娶个妓子呢,最多不过做妾,妾,立女也,只是一玩意。等腻了,变了心思,觉得碍眼,转手卖予他人,在无数人手中辗转,便是贱奴一等,那方是真正生不如死。
在这花楼中,好歹还能风光十多年,在外头,做妾的都这般不堪,何况那些子被赎出去做歌姬、家奴的,都无需说男子变不变心的,伺候府中客人原就是份差使,这下场怕比楼中好不了多少。想想就觉可笑,在里头,身畔是噬人老虎,就她们年华凋零后刮骨吸髓,外头是贪婪豺狼,须臾几年便会被啃食殆尽。
这是个没什么希冀夜晚,清岚早习惯了,自不会同柳修说,她只淡漠如斯道,“你这是作甚来,醉醺醺的。”
“阿岚,我想赎你出去。”柳修低声道,定定瞧着她,目光迷离,低声呢喃,“你若愿嫁,我便敲锣打鼓娶你为妻;若不愿,那我为你寻一清净,好叫你过上平静日子。”
清岚瞧得出他是真心,这楼中姊妹各有各的凄凉,可她运道确是好,遇上这么个人。为妻,那是梦中都梦不到的事儿,纵日后男子变心,这妻与妾可谓天差地别,至少不会被随意卖予他人。若换个人怕已早早答应,偏是她,清岚缓缓摇首,“不必了,我在这环翠阁中尚且不错。”
“阿岚……”
清岚抬眸瞧向柳修,他双目微红,盛满失望痛惜,叫她心尖微疼。她微微蹙眉,伸手触摸柳修眉梢,柔软指尖划过柳修面庞,拂过他额前碎发,温和道,“我们在一处,总归是极快活的,你又何必多费心思。”
柳修沉默,这不是清岚头次拒绝他,他有时不知为何,却并非死缠烂打,勉强他人性子,只每每听她婉拒,总不免黯然伤神。他苦笑,轻声道,“阿岚……那陪我饮杯酒罢,今日你我相会,还不曾同饮。”
清岚应声,取了酒壶斟满,递与他,清岚垂眸,端起杯盏,浅尝辄止,“我不大喜欢酒味儿,太烈。”
“那就少饮些。”柳修仰脖饮尽,搁下酒杯,握着清岚的手放置唇边,“今儿是我唐突了,但你我相聚难得,我总盼着你高兴些才好,你莫要生气。”
“自然……”清岚一顿,她因说,你也莫再提此事,我已决意,再不动半点念头。可话到嘴边,怎都说不出口,她当然晓得,若真正说开,柳修便不会再提,亦不会来寻她。可许是她自私,实在舍不得这抹温柔,舍不得柳修待她好,这样赤城之心,于她们这花楼中女子,是何等奢侈的东西。
柳修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暗叹,劝慰几句,又唤人拿来果盘点心,一样一样的往她跟前送,全是柳修在路上买的,是她爱吃的。清岚含笑,伸手捏他鼻梁,调侃道,“你倒像是哄孩童似的,小心把我养坏了。”
“养坏了也没关系,左右我喜欢。”柳修笑道,将点心盘子推给清岚,“我记得你爱吃甜的,这个蜜饯也合口,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清岚捻起一颗蜜饯,细细品尝,点了头,“嗯,不错,好吃。”
“喜欢就好,你若喜欢,以后我时时去买。”柳修见状,松了口气,与清岚再聊几句后,就起身,欲去旁儿屋子歇息。这样天色,定是不能出去了,又不愿唐突清岚,故叫人在边上收拾了干净屋子,平日就睡那儿,亦无问题。
清岚一直送他到门外,看着他离去背影,心中惆怅难解。忽有了一冲动,清岚追了两步,抱紧他腰身,踮脚贴近,“过些时候是端阳节,后头人要我为陛下献舞,这是最后遭。倘若,倘若你愿,那献舞后前来赎我,我嫁予你,从此做你妻,安稳度日。”
她说完,退开几步,深深看他一眼,旋即折身回去。柳修愣在门口,脑海中轰隆作响,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