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这般说,齐齐摇头拒绝,他们不明素来稳重老练的苏离,为何会冲动行事。但他们晓得,连苏离都折了,这一趟实乃凶险无比,万一出了差池,他们担当不起!
柳修淡淡一笑,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噤声手势,“别忘了,你们武艺不行,倘若随意跟去不说能不能帮上,反成累赘……放心,我既敢孤身犯险,便已做好最坏也能回来的打算,所以你们大可安心离去,不必担忧。”
这话说得极为笃定,仿佛他已计谋周详,胸有成竹。且其中话语众人明白,若单时孟张泽便罢了,还有萦思辛尧晚柠,他们大小算个累赘。故犹疑片刻,到底觉得柳修话有道理,不再坚持,均默契颔首,随即一行人分批混入人流,悄然离去。
只如今天色已暗,倘若回那村中恐来不及,幸张泽寻着了一寺庙,几人匆忙投宿。夜深露重,山林寂静,寺庙瞧着残破不堪,门扉斑驳破旧,险些以为早早废弃的,好在有个胖大和尚听着敲门声响,披衣开门,见是陌生人虽惊异,但还将他们请入寺内。
里头不单有五六个大和尚,亦有群小和尚,可寺庙残破成这般,着实诡异。一番打听,才晓得这寺庙原是一古刹,香火鼎盛,后头有一老和尚成了主持,整日劝香客,求人不如求己,不妨多做善事,积阴德,兴许能够逢凶化吉。久而久之,香客不来,这寺庙便逐渐荒芜,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破寺。
老和尚不久前圆寂,徒留一堆徒子徒孙居住在此,平日里也就靠耕种,得些粗茶淡饭度日,偶尔还得去市集上买些米粮。难得有如晚柠等人来投宿的,多会给些钱财,供他们果腹。
寺内里头并未燃灯,只供了几尊大佛,供桌上摆满了各类贡品红烛,角落一尊青铜鼎炉,炉内袅袅升着烟气,弥漫着浓郁檀香味,显然刚烧完香,尚未熄灭。后院空荡荡的,除了一棵梧桐树和几块青石板砖,再无它物。
胖和尚生得慈眉善目,叫人倍生亲近之情,一路引领着晚柠等人来到后院。恰巧碰见两位年迈的老和尚从一间禅房内走出来,神情悲戚,似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晚柠虽略有好奇,到底不曾问出来,转而进入厢房,厢房内陈设简朴,仅一床一桌,桌案上摆着一本经书,两盏油灯悬挂在墙角,其余什么也没有。和尚抱歉道,“师父圆寂后,这寺中无人管束,能住的不多,就这几间,诸位施主且凑合住吧。”
这厢房实际不小,挤挤足够三四个人住,辛尧微微皱眉,他原以今日能入城住好些的客舍,不曾想还是如此。无奈叹口气,他也是寒门出身,只得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面上仍是温和笑道,“无碍,这儿就很好,劳烦师傅给我们备些斋菜。”
和尚应诺,转身走出厢房,而晚柠萦思则出去打了些井水,床头有几件干净僧袍,洗漱过后换好,倒是舒服许多。晚柠坐在榻上翻阅经书,脑海里浮现着和尚模样,总觉得哪里奇怪,偏一时不解其意。
夜凉如水,山中寂静无声,唯有寒风簌簌吹拂树叶之音。和尚带着两个小沙弥端了几碟素斋过来,一一摆在桌上,“几位慢用,小僧告退。”
桌上仅三四碟素菜,与一大桶稀饭,还真是简陋,不过这般清贫,反倒让人感到心安。刚欲动筷,又有一小沙弥推门进来,上了些茶水糕点,沙弥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脸庞白皙瘦削,眼睛却格外亮堂有神。晚柠看着极为喜欢,笑道,“小师傅,你叫甚名字呀。”
这寺庙的确很穷,连和尚都穿的灰扑扑,与京都很不一样,小沙弥身上衣衫更是补丁摞补丁,袖子处甚至有几个黑窟窿,看着颇为凄惨。许是因此,小沙弥很是腼腆,一张脸涨红,也不回晚柠话,只低垂着头,乖顺地站立一旁。
晚柠笑了笑,打趣他坐下,“小师傅也来吃,吃饱了才能念经嘛。”
小沙弥还是不言,就摇摇头,晚柠忽得感觉有些不对,靠近小沙弥耳畔轻声道,“小师傅,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病了?”
她说着就探手去摸小沙弥额头,谁料却被躲过,一抬眼,正撞入他漆黑澄澈眸子。小沙弥的眸光很清澈透明,像一汪湖泊,能照映出世间美好,同样能容纳一切丑恶和污秽。
眼眸极有灵气,偏一言不发,叫晚柠升起不祥之感,蹙起秀气眉尖,小心翼翼问道:“小师傅,你可是不会说话?”
小沙弥抿紧嘴巴,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她,半晌方缓缓摇了摇头。这可奇怪,既然会说话,却一言不发,迟疑许久,晚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愿意说话呢?”
小沙弥仍然摇头,心头不详之感愈加浓烈,晚柠半蹲下与小沙弥齐平,哄着让他张开嘴,却见他依旧闭唇不语,最后还把脸别过去,不肯与她相视。这下不单晚柠,便是他人都察觉不对,停下欲用晚膳筷子,纷纷朝小沙弥望来。
小沙弥仍低着头,沉默寡言,一双乌溜溜眼睛始终注视着晚柠。晚柠心里头乱糟糟的,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缘故,也不敢贸贸然行动,只拉了他小指头,可这一拉,当下就觉不对,那双手软绵绵的,嫩滑细腻,不像做惯活计的出家之人。
晚柠心中警铃大作,忙将小沙弥往边上拽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他的面部模样,越看越心惊。他五官精致,肤色雪白,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若非知道是男童,她险要以为这小孩是女扮男装。
不对劲,太不对劲!
强行叫自己镇定,晚柠试图劝慰道,“小师傅,你不必害怕,我们是官家人,若你真真不能言,可否张嘴叫我瞧瞧?”
余下人都定定盯着小沙弥,京兆府里头最能说会道的都不在此,只余晚柠,故虽心急如焚,也唯有作壁上观,瞧着晚柠细细安抚询问小沙弥。
晚柠耐性不错,足足耗了一刻钟,才见得小沙弥缓缓张开嘴,就一眼,便让晚柠震得退后一步,差点喘不上气,但脑子转得极快,对众人压低声音道,“他,他没舌头。”
连没舌头都是婉转之语,小沙弥的牙齿全部掉光,口中只留半截舌根,绝非天然缺失,而是生生拔掉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以晚柠身份尚且无做决定之责,看向辛尧,辛尧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小师傅,明儿可愿随我等离开这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