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树你话忒多了,在这儿的哪个不是海量,莫说是迟会儿,便是过个两个时辰,都不带醉的。”另个魁梧汉子嘟嘟囔囔道,“你要不信,咱来比比!”
“哪个要和你比,你个瓜娃子……”
“诸位,诸位,今儿我家大郎君到了城外说是踏秋赏菊去,因是来得晚些,扰了众位兴致,咱就再罚盏,算赔罪,勿怪!”毕逸淳言尽,端起盏满酒,再是吃了。
“好!”这一出直点了热闹,一群子汉子堆坐一块儿在那推杯换盏,不知吃了多少酒,个顶个有了些醉意。所谈话题更是不禁思量,污人耳朵。在这儿中,毕逸淳眼仍是清凌凌,一盏盏灌了去,丝毫无事。
就听着有人讲了自个上至邻家寡妇,下至街头姑娘,算得个阅人无数的,亦精通武艺,战了数十匪徒不伤时,毕逸淳便晓得差不多了。故做醉态,他道,“你这算不得什么,不见戏台子演百戏的讲,这真英雄当是浪迹江湖,行侠仗义的。就是斗个匪徒,还能寻着个貌美如花小娘子,硬赖着你是要以身相许。”
“莫听戏台子演百戏的放他个屁!”有个汉子是直开骂,“前些时候我也遇过出,倒是想不着,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是个毒,与匪徒他妈为一伙儿!爷险些折那儿了,娘的,想着便气!”
人醉,这口头里是讲甚么的都有,原还有上个几分文气,现满嘴皆不堪入耳之混账话。又见着有人面上带笑,“想着小娘子,莫不是毕六你家那婆娘不行了?”
“瞎道甚么!”毕逸淳的叱了句,后骂骂咧咧,“甭提那河东狮,咱还能聊聊,你是不知,前些会儿,咱遇上个标致寡妇多瞧了眼,这不回去跟我打了半宿架!这道初时成亲,多是个温柔啊,今儿竟成了这样……”
“唉,你莫要炫耀,你瞧瞧这儿,咱里头哪几个有着姨婆的!”旁人笑骂道,“甭瞧着个个嘴头里讲得好,可咱着当护院下人的,有哪个好人家姑娘愿嫁,生了子都是当下人的命!就个下人不交单身税,非得将咱整得家徒四壁不成。”
若非是个光棍儿,哪个会在下了职后来酒场吃酒,不就图个暖和心热吗!这多是个没牵挂的,唯逞一时之快,来彻夜吃酒,吃得醉了便倒在这馆子里头,等明儿一早去上职。
“倒算不上……我这些子跑了几趟,没甚钱是真不能回去瞧。这孩大了,总不能跟着咱命贱做个伺候人的,想着赎了身出来;姑娘也需上份体面嫁妆,省得让人小瞧。你们是知道的,就咱手上那几个子,哪赎得了身……不提罢了,不提罢了,我就是想着,若如演百戏的讲着,成了个江湖侠客,不准松快些……”毕逸淳讲着愁里,又吃起了酒。
这酒馆之酒算不得好,胜在便宜烈性,最适宜他们这等下人解愁。
“哪里子松快了!”有人骂咧道,“全是那些烂嘴的瞎诌,你是不知,咱郭家就有个江湖的。还得个名号,叫甚‘无颜铁臂’,怎的?与咱几个一样,全当了个护院!”
“他是威风,整日里呼来喝去的,可这心脏得很,竟是个赌鬼,一点子钱都攒不下。便是这般,又瞧不上咱,早些时候,叫着来吃酒,他拒了说是值夜职。装个什么,就是那样!”
“许是要攒个钱,今后有得花了……你们那铁甚么颜的,娶亲了没?”毕逸淳喝得胡言,“咱这些人,瞧得是东家厚道,你们可比我好些,东家是商贾,家财万贯。我这里头,讲着是耕读世家,却是个抠搜的,平日领不着赏钱。”
“娶啥亲,我讲了得,他好赌,有了闲钱便是扔赌场里头,且人心大得很……”说话的上了头,旁日不敢道的全朝外抛,“就告你一人,我是瞧得真真,那孙贼啊,看上了咱阿郎女儿,郭府大姑娘。”
“莫不是你错了?”毕逸淳吃了惊,“咱是什么身份,哪配得上人家金尊玉贵的姑娘!”
“错不得,错不得。”那人摆手,“初时,我同是值夜职的,见了他与着你想得一样,却瞧到那孙贼盯着大姑娘璇闺发了痴性!有了个机会便往后院转悠,纵不提夜里,白日也撞上个几回来,就猛看大姑娘。讲老子个知恩图报,我看他是狼子野心!”
那兄弟讲着讲着又是灌了几盏,滚着地上睡觉去了,旁人笑话下,靠前道,“你莫说,耕读世家是没甚钱,这名头清贵,都道相府门前七品官,得十分庇佑。不像咱,都是脏的臭的往眼里去,还出不得头。若是有朝一日改换门庭,出去何人敢欺辱,偏生商户极少考得上官的……”
“好是好,却解不得燃眉之急。过个两年,我姑娘便要出阁了,我总得备些像样点嫁妆,不让人轻了她。”毕逸淳口中发苦,“又有个儿子,不想着他如我们般为奴为婢,就是得赎身读书,笔墨纸砚哪个不要命!”
“要命?要命是好些的了,咱比不得那些个采买的,这才是赚钱的活计,不准一月即是眛下个十两纹银。”大汉冷笑着,“话是至此,可咱这活计,好歹比外头些庄稼汉子好。”
他们这些整日伤着的,减个吃药疗伤钱,一年顶天攒个一二两,就这也强上他人不少。在个不好年景,不至是卖儿卖女,能有上口饭吃,那几两碎银也够了嚼用。
“已是好上许多……好上许多……”只念叨着,汉子亦倒下桌。他们是比着旁人好,却是见多富贵,心头难免不忿,唯这般安慰。
外头已到了宵禁,店家的是早关了门,里头仍燃着烛火,清风拂拂,微带热意,一群醉汉是七倒八歪摊地上。口中嘟囔胡话的还算好,窝一头吐个天昏地暗的算得可以,就有着醉了干架的,两相碰一起,撞了个头破血流。
环视周,毕逸淳同是眼一闭,倒了下去,面上有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