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怪你作甚。”
晏温伸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笑道:“只是凡事务必小心。”
“好,我听殿下的。”
一切如傅怀瑾所言,直到临行前一日,他都安稳留在宫殿里,没有任何动作。
夏乘歌的伤势仍严重着,但好在一双腿还没废,经闲君搀扶勉强能够走路。
此刻,宫道处一片死寂。
夏乘歌裹着厚重衣袍,呼吸粗重难持。
闲君察觉到这人似乎即将力竭,不觉拧眉,侧眸问:“还好吗?”
夏乘歌艰难点头,只是如果忽略他额上四溢的冷汗和逐渐惨白的脸色,这个回答可能还可信些。
“殿下......他还在等。”
闲君抿唇,“其实公子只要在殿里安心修养便好,外头的事,殿下会代为承禀。”
“不了,”夏乘歌跨过宫道的最后一道高槛,视线掠过眼前宽阔的玉白朝殿,道:“有些事,我自己能解决的就不便劳烦殿下,毕竟......我欠殿下的已经够多了。”
闻言,闲君望向身旁这个虽是病重之态,却仍不失礼节的公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措辞还未出,不远处殿前便站了一侍从,他昂着脖子活像只雄赳气昂的斗胜公鸡,斜倪着眼朝二人道:“夏乘歌?”
夏乘歌垂眼颔首:“奴才在。”
“哼。”
燕宫里的奴才惯是会欺软怕硬的,眼下国君虽对太子的态度转变许多,但总归是比不上二殿下晏知意。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却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竟为一犯了错的奴才,不惜要得罪二殿下,将状告承禀至国君眼前。
呵。
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念及此,侍从白眼翻的要瞪天,他轻蔑的嗤了夏乘歌一声,紧接着转身:“随我来吧。”
“是。”夏乘歌边应着边松了依靠在闲君小臂支力的手。兴许是真的太过虚弱,在松手的一瞬间,夏乘歌不由向前踉跄几步。
“公子!”闲君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要扶。可那侍从像是故意似的,故意挡住闲君伸出的手,任由夏乘歌跌倒在地。
“你——”
闲君气极,怒瞪向侍从。
“自以为是攀上了高枝,没成想却是太子殿下,”侍从抱臂嘲讽道:“这宫中谁人不知那位殿下是个不得君恩的主,傍上他,往后怕是再没人瞧得起你罢。”
“你放肆——”闲君指着这侍从,指尖不住发抖:“太子殿下岂是你能妄议的!”
“这么生气做什么,难不成真被我说对了?那位太子就是个......”
“本殿如何?”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在转角,三人寻声望去,就见晏温一袭月白裘袍站在不远处,眉目疏离。
侍从到底是个怕事的,见状,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神态猛地回落,取而代之则是一副谄媚笑意:“外头天寒地冻的,殿下怎的出来了。”
“怎么,”晏温唇角轻挑,“本殿要做什么,还需经过你的同意?”
“奴才不敢。”
“不敢?”晏温微微偏头:“来人。”
殿外两个侍卫应声而进。
晏温看向瑟瑟发抖的侍从,轻笑一声,状似苦恼望向身后的其中一个侍卫,问:“犯上作乱所处何刑?”
“回殿下,”侍卫跪地:“依大燕律法,应以鞭刑论处。”
“那便押下去,依律法惩戒。”
“是。”
闻言,这侍从猛地挥开两个侍卫牵制的手,高嚷道:“奴才是国君身前侍奉的亲侍,殿下并无权力惩治奴才!!”
晏温冷眸一扫,“带下去。”
“殿下,太子殿下,您这是滥刑无辜,草菅人命......”
任凭这侍从如何哭喊,晏温恍若未闻。他转身,见夏乘歌已经被闲君小心扶起,看着这人越发苍白的脸色,晏温顿了顿,不觉蹙眉:“不是让你在殿中好生休养,余下事情本殿自会处理。”
夏乘歌眼睫轻颤,末了,开口道:“奴才不敢劳烦殿下。”
晏温盯了他半晌,直至夏乘歌的头埋的越来越低。
小太子忽的长叹一气:“罢了,进来罢。”
夏乘歌如获大赦,“多谢殿下。”
才进大殿,一股浓郁的涎香扑鼻而来,夏乘歌不察恍被这香呛出泪来。正值黄昏,残阳斜照,染得四周金光灿灿,夏乘歌被这光刺了眼睛,幽幽眨了眨,带下来一串珠泪。
“何事如此喧哗?”晏忱不悦抬眼,朝晏温道。
晏温:“回父王,方才在外殿有一侍从不顾礼法,堂而皇之于人前僭越王权,儿子不忍父王为此心烦,便以律法惩治,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父王教诲。”
这一番话说的毫无错处,晏忱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后,最终还是落到了后方面色虚白的夏乘歌上。
“这就是你要的人?”
晏温点头。
晏忱眼眸轻合,不耐道:“既然找到了,又何须再将此事呈至本王面前,平白费了时间。”
晏温瞥了眼站在一侧发怔的晏知意,又见晏忱脸上并无丝毫惊讶,像是早已得知此事一般平静无波。
果然。
晏温抬了抬眉梢,装作不经意提起:“说起来儿子见到这人时还被吓了一跳。”
晏忱看向他。
晏温笑说:“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爬出来的,浑身是血,后背上的伤肉黏在衣裳上,把宫门前的石地都染红了,若不是周围聚了些百姓,儿子到以为是那地狱的恶鬼。”
“宫门?”
“是,”晏温道:“前几日儿子殿中的宫人们出去采买。”
晏忱神情复杂。
他关心的并不是太子宫中的侍从为何要出宫采买,毕竟每日燕宫无论膳食还是衣物都未曾短缺过任何人。而这也让晏忱忘了,这群任何人中唯独不包括宫墙西角的太子殿。
“百姓也看到了?”
“是。”
晏忱瞳眸一缩,指尖发白的按在椅座上,他冷冷瞧向夏乘歌:“可有提起自己身份?”
夏乘歌跪在地上:“回王君,奴才无处可去,宫门守卫森严,奴才若不拿出二殿下宫中的令牌,恐怕......”说着,又要落泪。
而那高座上的晏忱满目骇然。
此刻,他心中就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
全完了。
他在燕都百姓面前苦苦经营的种种,全都,毁于一旦。
念及此,晏忱眉头蹙的越深,他兀自默了几瞬,转而望向一侧晏知意,话却仍冲夏乘歌道:“若你无错,又何需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