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真是命大。
一周前他被长珏在乱葬岗捡到时,浑身是伤,深可见骨,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冀医前来诊治,在小心撕开黏在冻血上的布衫后,见此伤骨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夏乘歌面色虽白,但到底比来时多了几分活人血色。他颤颤睁开眼,目光飘忽在面前房梁的精细纹样上,虚晃晃怔了许久:道:“我这是......死了吗......”
“很不幸,还没有。”
冷不丁的一句话从榻边传来,引得夏乘歌身形陡缩,猛地寻声望来。
却见面前陌生两人。
夏乘歌下意识躬起脊背向墙角挪去:“你们,是何人......”
闲君见状,嗔恼地瞪了眼方才故意开口接话的长珏。他小心上前几步,但在看夏乘歌颤抖愈烈后忽的滞住,闲君顿了顿,末了出声试探安抚道:“你别怕,这里是太子宫,很安全的。”
闻言,夏乘歌呆愣在原处,身上好容易愈合的伤疤因刚刚的错乱挣扎,濡湿了雪白的里衣。
刺眼的几片红。
“太子......?”
闲君无奈看他:“莫要再动,我家殿下为救你,可是连冀国的医师都要来了。”
夏乘歌无言,却是也再不挣动了。
闲君松了口气,接着熟练的从一旁木箱中取出药酒布纱,摆在面前案中:“伤口崩裂,我帮你上药?”
夏乘歌怔怔望向这些精致瓷瓶。窗栏外的日光映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芒色。他盯着那一抹芒光愣神,并未答话。
“喂。”
闲君挡在他的眼前。
夏乘歌回神,瞳眸有一瞬的虚焦,待适应片刻昏暗后,他便瞧见了身前少年手中扯出的几张布条,“不必。”
“什么不必,后背上全是伤,若无人帮你,你能......哎?”
闲君说着就要上前脱他的衣裳,可结果一片布料都未曾碰到,手里的布条和药酒便被身旁的长珏抢了去。
“你这人——”
“夏乘歌醒了,应当知会太子殿下。”长珏沉声道。
提到太子,被抢了药酒布条的怒气陡然消散,闲君一步三回头,瞧着长珏手中不算上好的伤药,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你可要省着点用,莫要浪费了去。还有,待回来时若找不见人,任你能跑到天涯海角,我定把你找出来扒、皮、抽、筋。”
话落,闲君威胁似的扬了扬拳头。
长珏点头,浅眸含笑。
只是在殿门合上时,笑意渐散,他看着手中快要见底的药酒,神思纷飞。
“太子殿下......”
夏乘歌侧躺在榻,垂眸低首向匆匆而来的晏温道:“奴才惶恐,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无妨。”
晏温褪去外袍,日过正午,许是将将从睡梦中清醒,小太子眼下微微泛着红,眸光淋漓,墨发尽散,只耳后几寸银铃微微响动。
“学宫几面之缘,见尔有难,于情于理,也应相救。”
夏乘歌听得感动,心神轻颤,抬眼缓缓望向晏温:“殿下恩情,奴才......没齿难忘。”他咳一声,作势就要下榻行礼。
见此,晏温淡然掀眸:“闲君。”
闲君忽而上前,按住夏乘歌的手臂,“殿下既已说了无妨,怎的还动不动就要行礼,待你伤势好些,再想着报答恩情也是不急的。”
夏乘歌默了默,看了晏温一眼,点头。
“所谓恩情也不过举手之劳,”晏温道:“真正要谢,便等你父亲来后再议。”
夏乘歌被扶着躺倒在软褥中,看向面前这位风光霁月的小太子,鼻尖微酸:“我父亲......”
夏乘歌忽的想起那日,自己被捆在木凳上。
冬雪纷扬,落在单薄衫中,凛冽冰凉。
夏乘歌咬牙瑟缩,忍受着后背钻心的痛楚,他仰面望向高座上华服锦绣的二殿下,妄想求得半寸生机,可在对上晏知意那一双厌恶疯狂的目光后,夏乘歌堵在喉间的话彻底被身后扬起的棍棒打碎。
“夏义那厮竟敢背叛本殿,”晏知意斜靠在椅座中,目光在夏乘歌身上游离着:“或许也是本殿对你们父子太过纵容,才会令你二人猖狂至此。”
袁满站在一旁拱火:“兴许是被那位外姓太子勾走了魂,我见连冀国的质子都秉持不住迷乱了心智,每每便往一处跑,更何况殿下手底这些不安分的畜生。”
“冀国质子?”
“殿下难道不知?”袁满微微低身:“这在宫内早已人尽皆知,听闻是那位太子好手段,趁着某日夜色爬了质子的床。”
闻言,晏知意一时瞠目,但缓和半晌,嗤笑道:“原是如此,我道冀国质子为何这般维护他,真真下贱玩意儿就算是披了名贵噱头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的卑劣。”
“是了。”
风雪渐大,夏乘歌逐渐失了气力,他不住颤抖着,只觉大脑轰鸣一片,隔着后背彻骨的疼痛一同袭上这副将要昏厥的身体。
他攒着最后几分意识看着不远处面容扭曲的二人,只觉得这漫天飞雪的寒意都比不上眼前人丑恶粗语。
夏乘歌猛地心悸,视线陡转,一阵昏黑。
“殿下......他昏......如何处置......”
“丢到城外乱葬岗去......”
单薄破衫,血渍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