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按下准备起身的柳时熙,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边说起北边的战事来“我从前有个师傅,他是个极厉害的人,人虽在江湖,也不入庙堂,却也极有关系,在我十五岁时,我随我师父去了一趟十六州,认识了一位驻守的将军,那位将军同我师父是旧识了,十六州从来没有安宁过,以往每年我师父都会往十六州走一趟,直到那年师父带了我去,我才晓得为什么师父每年都要跑上一趟。”
说到此处,谢照微微停顿了片刻,不经意散了半分气息出来,又抬眼看了看歪在一旁正认真瞧着自己的柳时熙,心中又生起几分满足来,便笑了笑继续道“驻守的那位将军姓贺,夫人可知是谁了?”
柳时熙身体微微仰起,有些吃惊“贺安将军么?”
谢照点了点头“是他。他还有个女儿,年岁嘛,大概同我差不多,只是贺将军能见妻女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到此处,谢照便轻笑了两声继续道“当年,贺将军还想将她女儿嫁于我”
说完,谢照便有意瞧了瞧柳时熙的脸色,见她眼神闪了两闪便继续道“不过,我不愿意。”
说完又叹了两叹“十六州苦寒,北边的野心从未止住,若不是贺将军,怕是守不住上京的繁荣。今年冬天气候愈加恶劣,十六州快要守不住了!”
谢照说完定定的看着柳时熙。
柳时熙心中有些唏嘘,便支着身子坐起来,见谢照正定定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知为何会咯噔一下,便往谢照跟前靠了靠,试探的说道“这样的情况,朝廷没有增派么?”
谢照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顺势揽住她“可看其用的人太少,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军如今年岁也在那里,家族之中,虽也有培养,终究未经战场,朝廷也不敢直接就将人推出去。终归是有考量。”
柳时熙有些发愣,还从未听谢照如此认真的说着外头发生的事情,语气里尽是忧虑,怕是心中一直都想着呢。
还未缓过神来,便听他继续说“褚家,还有李氏的母家,倒是手握兵权的两家,如今北边快要防不住了,十六州如今怕是快要粮绝了,这头却迟迟送不了补给!”
柳时熙静静的听着,心中隐约有些发紧,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你是要北上?”
听得此话,谢照身子勿得有些发直,怔愣了片刻,才道“上头迟迟没有决断,贺将军如今已经急得夜不能寐,焦灼非常,十六州的地如今已成冻土,硬的像石头一般,士兵肚子里没有粮食,哪里撑得到春天?”
柳时熙忽得握住谢照得手,忍住遐想,缓缓道“我从未听你说过这些,今日是第一次见你如此认真得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我们也算推心置腹了一回;瞧你以前总是一副万事不留心得模样,我虽知道你大概就不是那样得人,却从未知道你内心深处想的到底是些什么,如今我知道了;我既高兴,又有些心慌,大概是我能猜出来你的决断。”
谢照正想开口,却被柳时熙一把捂住嘴,急急道“你别说。你别说出来!”
柳时熙缓了缓,继续道“这里的风雪虽停了,可外头路上的雪却仍很厚,也比之前更冷了,我出门围着厚厚的毛敞,也有些守不住北边的寒冽,只在这屋子里觉着暖和。我的夫君有大志,我十分骄傲。”说到此处,柳时熙一时竟有些哽咽起来,自己心中也觉着有些惊奇。却只能狠狠忍住,继续说道“贺将军神勇,常年驻守边关,若说没有妻女的支持和守望,那是骗人的。”
说罢,叹了口气“如今你还未去呢,我已经有几分理解贺将军妻女的心境了。”
谢照忍不住将人揽的更紧了些,心中也升起几分忐忑来,还未觉出是何缘故,便听见柳时熙继续说道“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如今便同我说个明白吧!”
谢照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忐忑中又生出不舍来,便有些依恋的噌了噌她的发顶“我师父说国定才能家安,我见过十六州的风霜,见过贺将军龟裂的手,见过他从未舒展的眉头,见过奄奄一息的同胞,也见过狠绝的北戎是如何将刀剑刺入我大宁男儿的胸膛!我无法心安理得的在上京享着这份安逸,如今我有了你,我无法也不能让你不安宁!”
谢照此话说的坚定,柳时熙心里却又安定下来,拍了拍他的手,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早同贺将军互通消息了?”
谢照一时有些被揭破秘密的窘迫,胡乱的点了点头“真是瞒不过你!”
柳时熙瞬间直起身来“你可不许瞒我!”
谢照笑着点了点头,宠爱的捏了捏柳时熙的脸“我晓得了,我的夫人。”
说完,柳时熙又依偎到谢照怀里,谢照便继续道“我原想着等初春时再走,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柳时熙问道“那还能一道过除夕么?”
谢照笑了起来,将人抱着道“自然了,再怎么样也要陪你过了除夕夜,这可是我们夫妻第一次一起过年呢!”
柳时熙微微笑了笑“如此也够了。”
说罢,又忽得想起其他得事,便担忧得问谢照“如今上头一直无法往北边送补给,你又有什么办法?”
谢照比之前倒放松了更多,身子往软垫上靠去,便缓缓的说道“我早几个月前便让观止在筹备了,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说完,谢照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便继续说道“还有褚家老二。”
不过也是片刻,谢照便将那不自在抛过继续道“我同他虽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这是大事,我便不计较他了。”
此话惹的柳时熙噗呲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打量了谢照一眼,笑着说道“如此看来,褚大人格局倒是不错。”
柳时熙刚歇下话口,谢照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问来,惹的柳时熙又笑了起来。
见她又笑,谢照忍不住将她揉搓一番,待她受不住时便问“夫人可想好怎么说了?”
柳时熙一时笑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举手投降,待缓了缓才说“夫君这格局~~~~”
柳时熙瞧见谢照又起了势,便忙道“夫君格局很大。很大。非常大。”
听见此话,谢照才将人放过。
一时,二人又沉静下来,继续说着此事,彼此都心知此事重大,且又新婚,如此便要分离,是以此事一说出来,二人便有说不尽的话。
夫妻二人窝在软榻上,外头的乌云又倾轧下来,天色又尽傍晚,是以,绿玉进屋来点了灯,将暖阁照出些暖光来,底下的炭火时不时的迸裂出声来。
缓过一阵,柳时熙又开口问起来“十六州多少将士啊?仅你们二人之力如何救得全局?”
昏黄的烛光在谢照脸上跳跃着,柳时熙仔细瞧着,恍然间才发现,谢照似比之前更瘦了些,鼻峰脸庞比之更凌厉了,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鼻梁,软声说道“你瘦了些!”
谢照笑了笑握住鼻峰上的手“不要紧。”
说完便继续道“虽是杯水车薪,但能缓过一口气便好办了,北戎那头原就靠着放牧为生,几乎不产粮食,只能靠着边关贸易,他们冬日里虽也难过,也不过是想借着如今的口子一举攻下来,他们便能一路北下,进入平原,那是种粮食的好地方啊;所以,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柳时熙点了点头,脑袋在谢照肩上噌了噌“我只求你平安!”
一时间,二人再无他话。
只有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只一起取暖的猫咪,只求这屋子里的暖意。
***
次日一早,外头竟又起了风雪,柳时熙推开窗户,往外伸了伸手,不过几息,便忍不住缩了缩手,想起昨日谢照说起十六州,心中忍不住叹息。
谢照见她立在横穿前发呆,便从后头将人抱住“又下雪了?”
柳时熙点了点头“十六州怕是更冷了吧!”
说完忍不住回头噌了噌谢照的脸“我能做些什么?”
谢照将人抱的更紧,倒是认真的想了想,沉吟道“我同褚老二只能筹备粮草,棉衣不好赶制,若是有法子,能送些棉衣御寒,那更好不过了。”
眼下正是深冬,别说高门贵族,就是寻常的人家抵御严寒的冬衣也是早早备好的,今年比往常寒意更甚,若说匀出几件都还能够,再多的又哪里去找?
柳时熙有些犯难。
谢照瞧她眉头微微皱起,便将人转过来对着自己,又伸手缕了缕她的眉头,笑着道“今年天气不寻常,别说青都,就算上京里头也难多出来多少,不然补给早能送到十六州去了。你且先别急,总会有法子的。”
说着,谢照便松开柳时熙,向前将横窗阖上,又说道“我去一趟父亲那里,早饭你先吃,不用等我!”
说罢,谢照便拿起披风裹上出了门去。
不多时,孔妈妈却急赶着过来,绿玉、杏花二人皆有些不解,也仍忙迎上去,绿玉叫道“孔妈妈,什么事这样着急?”
孔妈妈原就是个严肃的,若是真有事了,那张原就板着脸上便又多了几道沟壑,显着尤为沧桑起来。
听见绿玉叫,孔妈妈快速的看了她一眼说“大娘子可起了?”
绿玉点了点头“正在用早饭呢?”
说罢,便想着将人引到耳房去,再遣杏花去通报一趟,谁知还未开口,孔妈妈便直接说道“快去向大娘子说一声,我在这儿等着。”
如此,绿玉便让杏花进去告诉,自己同孔妈妈一道在外头等。
不过几句话时间,杏花便开门将人请了进去。
孔妈妈朝里张望了几眼,便忙赶着进去,只见柳时熙已然离了桌,端坐在长榻上等着。
瞧见孔妈妈一身风霜的来,忙起身迎上去道“今儿又起了风雪,妈妈怎的也不打把伞。”
孔妈妈忙摆手,既不坐也不需倒茶,眼睛里带些忧虑的望向柳时熙,话还未说,只先唉了几声,才道“这些日子我在外头瞧着,怕是这园子也不大干净。”
柳时熙听孔妈妈如此说,收了笑意,颇为认真的看向孔妈妈,眼睛里透出些询问的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