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梯,站在客厅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在下一刻,雨水就会从云端飘落,挥洒在布满尘埃的老城区。
餐桌旁有个人影正背对我伏在桌子的边缘,桌面上是一大摞年代各异的笔记本,还有一叠零七碎八的信件纸张,手帐本摊开在手边,上面写着零散的词语,以及一些我无法读懂的符号——果不其然,谕佳昨晚必定也是通宵达旦地翻阅了这些笔记,最后在发觉天之将明时,才把它们放在一旁,趴在餐桌上小憩一阵。
我从沙发靠背上拿起外套,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披在她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身体上,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拿出茶杯给她泡了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到桌上,挪开那些纸张,放在她面前不远处。做完这些之后,我走向客厅的沙发,准备在这难得的安逸时间里,一个人发一会儿呆。
然而刚迈开第一步,我的身后便有了些响动,然后是一个熟悉又慵懒的声音叫住了我即将离去的脚步。
“起的挺早啊,秋洋。”
我有些遗憾地默默叹了口气,回身看向池谕佳。她慢慢直起身来,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揉捏着被当作枕头的右臂。看到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她又转过头来看向我,摆出一个疑问的眼神。我刚想问她为什么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但突然间有了一种戏谑的心态,于是我拉开她对面的座椅,带着洗耳恭听的态度端坐下来:
“姐,有什么事么?”
谕佳不紧不慢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茶杯的边缘,咖啡的表面荡起一阵涟漪。等到波纹散去,她终于缓缓开口:
“大概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你兴高采烈地跑到我住的那个院子,把一小包咖啡豆放到房间里的茶几上,说是给我母亲的,那天她恰好不在,你就让我给你讲辉夜姬的故事。讲了没一会儿,你父母就把你叫回去了。”
可惜童年的这种细碎小事早就被我遗忘到九霄云外了,谕佳耸了耸肩,倒也没有表露出失望的神情,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走了之后,我看了看桌上的那包咖啡豆,突然想着尝尝它的味道,于是打开包装倒了几颗在手心,送进嘴里当成炒黄豆嚼了。说实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苦中带涩的味道,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豆子咽了下去。”
说到这里,她自嘲似地笑了几声,眼中闪过一丝眷恋,但下一秒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继续用淡淡的声音说下去:
“之后过了没多久,我就开始胸闷犯困,明明只有下午三点,我却想早早躺下,睡到天昏地暗。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体质,叫咖啡因不耐受,所以就算羽音买的咖啡粉闻起来如何沁人心脾,我也无缘享受。”
煞有介事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我被这个欧·亨利式的结局逗乐了,于是又对谕佳调侃了两句:
“姐,我是没想到,你讲了那么久远的一个故事,只是为了说明你不能喝咖啡。”
她又笑了笑,把咖啡推到我的面前,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我讲故事只是为了醒醒瞌睡,整晚都在看这些笔记,看得困了,不小心就睡着了。正好你起来了,就想着和你聊几句,谁让你小时候总是缠着我……”
我正准备自我辩解几句,谕佳已经拿茶包简单地泡好了一杯玄米茶,回到我的面前,把手帐本拿到手边,翻看了几页。
“有什么发现么?”
我颇有些关切地问着,她用手顺了顺头发,又把手帐往前翻了三两页:
“笔记最开始是巴夏洛神父对验尸报告的一些纪要与摘录。他标注了一些疑点,又利用自己在圣座中的身份进入那家存放遗体的医院,看到了地下室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脏器标本——那些脏器上的确分布着形态各异但又有规律可循的深色纹路,并不像是脏器受损造成的影响。所以他推断这些纹路和我们手腕上的一样,都是术脉。”
她解开袖扣展示着手腕上那复杂而又精细的术脉纹路。端详片刻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姐,术脉是神秘与人共生的结果,但一般的秘仪师都只是在手腕上有一圈纹路。但为什么这个人能有这么多的术脉?而且还是在基本不可能移植术脉的内脏上。”
池谕佳明显迟疑了片刻,她收紧了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笔记上的字符与图案,想要回避这个在我看来其实很容易回答的问题。这种眼神让我不免想起昨天当她在机场听到弦千渡说出的那番话时,眼中流露出的厌恶与某种不愿面对的闪躲——不知是不是这些东西令她想起了诸如“受诅咒之人”等那些曾经强加在她母亲身上毫无来由的诬蔑。
她又喝了一口茶:
“秋洋,在我被真主党武装关到圣伯多禄医院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军医进行了大量术脉的剥离与摘取,那些囚徒失去了术脉之后便很快死去,之后又被送上手术台进行解剖,而我也被他们强迫着拉来观摩。有一天晚上在观摩的时候,我也见到了和这份验尸报告上相似的情形,再然后没过几天,士兵们就开始没有来由地枪决那些关押起来的囚徒,似乎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人来提供术脉了。但如果不是为了术脉,那他们又想要什么呢?”
她避重就轻地用另一件事搪塞了过去,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想让她蒙混过关,于是搬出了文悠纳和弦千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