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他从进门时便从容不迫,料定了他并未得知顺平帝的丧讯。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佟仕明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她便把握了主动权,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使失了陆正的支持,以佟仕明的威望,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太后抹了泪,主动道:“镇宁侯可知为何城门紧闭?”
“臣不懂会京事宜,定了规矩,守着便是。”佟仕明紧接着道,“年关将至,小女第一次不在身边,臣念叨得紧,所以独自前来探望。路上风雪交加,臣却一刻不敢懈怠,只为早日见到小女。”
佟仕明一番话解释了自己进京的缘故,打消了太后的疑虑。
他知道太后不会放佟越回边关,即使是年节这般紧要的团圆日子也不会放行,他赶在节前来探望,便是做好了佟越不能回边关的准备。他向朝廷表明了忠心,默许了朝廷对他的牵制。
但他也暗示了自己的态度——朝堂之事他不会插手,但他会随时进京探望佟越,确保佟越周全。
“镇宁侯想来随都可以来。”太后观察着佟仕明的神色,接着道,“佟丫头有才,哀家爱惜她,也将东洲之史讲与她听过。”
佟仕明道:“小女自幼在军营玩闹长大,书读得不多,惯会使些小聪明,劳烦太后费心教导,可惜她不是读书的料子。”
太后摇头道:“此言差矣。不是哀家有意教导,是她自己也有立功之心。佟丫头自请到潇城行宫做督工,还查出了行宫账簿的缺漏,为东洲揪出了一条蛀虫。 ”
佟仕明不知此事,但知潇城行宫是为太后所建,行宫出了问题,沾边的人皆难辞其咎。
佟仕明故作镇定,默默投以询问的目光。太后道:“是姚御史,如今已自戕谢罪。”
佟仕明怔住。姚裴还在路上,姚世全怎么就没了?会京究竟发生了何事,佟越竟瞒得如此深!
佟仕明的心提了起来,更加担忧起佟越的安危,他抱拳道:“是臣疏忽了朝中之事,请太后明示。”
“镇宁侯莫慌。姚御史贪赃枉法,哀家才惩治了他,虽说他是哀家的亲哥哥,但哀家不能徇私枉法。”太后道,“佟丫头有功,当赏。”
“小女懵懂无知,竟敢插手朝中之事,给陛下和太后添乱了。”佟仕明的拳头捏紧道,“依臣之见,当罚。”
“镇宁侯还不明白吗?哀家是真赏识你的女儿。至于陛下……”太后顿了顿,饮了一口热茶才接着道,“陛下驾崩了。”
“什么?!”佟仕明如遭重击,他倏地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酒盏。
太后也随之起身,安抚道:“哀家并未隐瞒国丧,陛下一去,哀家即刻派了姚尚书亲自去边关传讯,可遇上大雪封山,这才耽误了。至于封城,哀家是怕国丧一出,有心者作乱,这才出此下策。”
佟仕明心如乱麻,他一言不发,盯着太后自圆其说。
太后道:“顺平帝久不发丧,就是等着两位大将回京主持仪式。”
佟仕明单膝跪地:“此事该由太子主持,臣与陆大将军一介武夫,不习礼事。陛下仙逝,紧闭城门并非长久之计,理应扶太子登基以稳朝纲,文武百官从旁辅佐,东洲方可渡过此关。”
太后转身坐上主位,拂袖轻笑道:“镇宁侯,太子与顺平帝相比,如何呀?”
佟仕明答:“太子必承陛下之神武。”
太后又问:“哀家与顺平帝相比,又如何?”
佟仕明道:“顺平帝有娘娘相助,如虎添翼。”
太后明知故问,答案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轻轻摇头,无奈笑道:“镇宁侯口是心非。开荣帝呕心沥血才有了百废俱兴的东洲,自顺平帝上位,东洲停滞不前,若不是哀家垂帘听政,东洲早已随开荣帝逝去而凋敝,若是太子登基,东洲怕是要只退不进。”
佟仕明眉头紧锁:“娘娘慎言。”
太后却道:“哀家都还记得东洲之史,镇宁侯应该也不会忘,开荣帝的音容,你应该比哀家记得牢。‘镇守八方,宁息万世’,这是你与开荣帝的约定,你为他开疆扩土,一生峥嵘,应该也不想东洲毁于一旦。”
佟仕明坚定不移道:“开荣帝授臣以玉龙剑,臣此生只为周氏守天下。”
太后目露凄楚:“哀家是开荣帝遗孀,怎么不算周氏的人?镇宁侯能许女儿上阵杀敌,便不是轻视女子之人,哀家的功绩你也看在眼里,为何不愿承认呢?待哀家登上高位,必能让东洲……”
“娘娘,”佟仕明打断道,“臣今日吃多了酒,记不住事,多谢娘娘款待,无论新帝登基大典定在何时,臣都会亲自佩剑护佑,不会让大典有任何差池。”
佟仕明行礼告退,一只脚才迈出殿门,太后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御史之位空悬,哀家已物色好了人选。”
佟仕明充耳不闻。
“若是镇宁侯不愿扶持哀家,哀家便将元安郡主推到御史的位置上,到时她成了众矢之的,此生都出不了会京。”
佟仕明顿时定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