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之事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杜若正帮太子系上腰带,而太子扬着手,如同一个虚空中的拥抱,“孤从未想过竟还会遇到替官员找私生女的事情。”
杜若的麒麟香囊已经绣好,她不动声色地将那香囊挂在太子腰间,同那串玛瑙羊脂玉珠串挂在一起。
太子看见,却也并未多话。他只淡淡一笑,便由着她去了。
“私生女?”杜若问道。
太子沉声回答:“高冲,他那独子前些日子死了,他便想起这个女儿。”
杜若随口道:“那可不好找。”
“已经找到了。”
杜若抬起头,太子殿下正支颐笑着,柔和的眉眼中尽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那女孩肩上有处很大的疤痕,孤派人去那女孩生母的故乡找了,最近已有了消息——”
“殿下——”那个名叫乔柯的年轻侍卫自门外走入,急匆匆的。
他年纪尚小,身量看着还是个小少年。他乃是太子东宫奴仆生下的孩子,因而从小便与太子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殿下,今日除夕家宴,再不动身便要迟了。”
杜若早在听见他声音的当下便躲入屏风之后,乔柯不曾看见她。
太子殿下转向乔柯,说道:“知道了,孤现在便走——乔柯,你再去看看笼子里那只银绒玄狐,那可是孤要进贡给陛下的除夕贺礼。”
“殿下,那狐狸属下已看过三回了,活蹦乱跳呢!”
太子怡然一笑,双眼便弯作月牙。
“好,那现在就走吧。”
乔柯率先出门套车去了,太子将杜若从屏风后拉出来,轻柔地握着她的手。
“今夜等我。”
杜若耳尖一热,却忧惧地将手轻轻抽回来。
她不安地咬着下唇,只垂下眼。
太子轻笑,便随乔柯出去了。
今日年关,太子宽仁,便令东宫诸人不必做工,只大贺除夕便是。
太子走后,宫人便也松弛不少,自午后便大张旗鼓地准备起来。石清特端一碗牢丸,在角落处拨一枚给她,道:
“吃,快吃,这个里头有铜钱。”
杜若拗不过她,便拾箸将那枚牢丸放在口中。轻咬,果真有一坚硬的东西。吐出来,果真是一枚铜钱。
石清欣慰地笑起来,抬手摸摸杜若的脸颊。
“娘走了,不敢同你说太多话。”
“万岁。”她轻声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杜若一怔,眨眨眼,便也说:
“万岁,阿娘。”
东宫之内充斥着静谧祥和,谁人都难料想今夜会发生那般大事。
“太子闻淙,目无尊长、心无君臣,今乃失德,责禁足东宫、日杖三,钦此——”
魏公公盛气凌人地丢下一道圣旨,垂眸看着那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狼狈而卑微地跪在他脚下。
太子身上麒麟纹的衣衫被尽数剥去,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其上隐约透出血迹。太子俯首道:
“儿臣领旨。”
乔柯跪在一旁,闻言焦心地抬手搀扶。太子佝偻着身子跪坐起来,冷眼看着面前站立的内监。
魏公公谄媚一笑,这便上前将太子扶起,说道:
“殿下,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奴才只是替陛下传个话——您啊,这几日便养好身子,待陛下消气儿不就万事大安了吗?”
“陛下再生气、罚的再重,可说到底——您还是太子。”
直到宫内诸人走后,太子依旧跪坐在地上。满地积雪冰寒,他衣衫单薄,脸上的血迹已在风雪里冻成细碎的红色冰碴。
乔柯战战兢兢地搀他:
“殿下……”
“你走,”太子轻声道,“都走……所有人都走。”
“殿下,今夜太冷了——”
“不是陛下要我跪一夜的吗?”太子平静说道,“我若不从,便是欺君——罪上加罪。”
说完,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乔柯于是不敢再劝,便只帮他将周遭闲杂人等一并赶走。杜若也被送回住处,同住的绣娘们觉得无趣,便早早睡下。她平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耳畔是其余绣女恬静的呼吸声,时而又能听到远处的烟火之声。
这是皇宫里的焰火,宫内仍在宴饮。
太子跪坐与积雪之内,面目已被冻得青白,浑身失了知觉。他的意识如粘稠的积水般滞涩,而天边时有的焰火之声则令他在心痛之余多几分清明。
身上的伤口并未处理,可却已不再痛了。
肩头忽而裹上一件披风。
太子不易察觉地一笑。
“殿下,奴婢僭越了——”杜若将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肩上,双臂紧紧地从背后环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