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棉披风自是比不上太子随便的一件裘衣,甚至连他房中挂在墙壁上的毯子都不如。可这却是杜若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她与他一同跪在积雪之中,膝头被那冰寒激得针扎般地疼。杜若尽可能展开她小小的身体,拼尽全力地将那伤痕累累的人儿抱在怀里。
太子殿下不说话。只默默地、佝偻在她的怀抱里。他并未回抱住她,也并未推开她,可这已足以让她的心在胸膛里通通直跳。
天地间忽而变得很安静,静得她趴在他的背上便能听到他的心跳。她感受到太子殿下伶仃的身体在她怀里瑟瑟发抖,似一只挣扎的蝉。
她忽而流下眼泪。
“二哥说陛下属兔,而我……送了一只狐狸……”
闻淙在寒风里颤抖着开口,声音飘散在风里。可杜若离他足够近,便将一切听得分明。
“陛下分明——他知我是冤枉的……”
“可他……可他还是——”
闻淙被寒风扑得呛一下,猛地弯折身子,在雪地里猛烈地咳。杜若慌忙起身,急促地在他背上拍几下,又将他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陛……陛下说……他罚我,便是要我知道——当太子,就会有千万双眼睛盯着,等着我犯错……可……可纵使有千万双眼睛,孤也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他说我温吞、懦弱……说我蠢笨心软……他说上次误入兵器阁……我便该……斩钉截铁……”
“杀了我二哥……”
闻淙的目光颤抖许久,此刻却忽而坚定而果决地透出森森寒光。很少有人发觉,其实他那双过于浅的眼睛颇为像蛇,只是蛰伏在冬日的积雪里。
可此刻的杜若看不到。
她的眼泪已洇湿他背上的衣物,她也在雪地里冻得颤抖,只轻声说:
“殿下受委屈了。”
闻淙静静地覆上她的手,两人交叠的两只手是一样的冰凉。他忽而浅笑,缓道:
“阿若。”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觉得孤受委屈……”
*
杜若说自己要留在东宫,石清起初觉得那是她这女儿异想天开的一厢情愿,可渐渐地、随着杜若更频繁地出入东宫,她忽而觉得事情或许非她所料。
石清对此事乃是喜忧参半,她总忧心杜若会让黑暗的宫廷扒皮抽筋,而又不禁因太子对杜若的偏爱而沾沾自喜。
虽说她常将回百逾给杜若寻个好人家挂在嘴上,可自打杜若生下来,她便知晓杜若的这张脸注定将打破她此生的平静。
不知是福是祸。
然而福祸相依——
二人在重华殿的秘密不久便被二殿下撞破。
“恬不知耻的妇人——大靖太子金尊玉贵,岂是你一个百逾的绣娘敢肖想的!你二人……荒唐至极……成何体统!”
杜若如梦初醒,慌忙跪下。二殿下自墙上拔出一把剑,也不管那剑是否开刃,便要朝她打杀过去。
太子殿下抬手拦住,所幸那剑未开刃,否则只怕他半个手臂都要被砍下。
杜若看在眼里,却已吓得噤若寒蝉。二殿下又举起剑,直指太子,骂道:
“殿下还未娶妻,便与如此一个卑贱的绣女闹出这等羞辱之事……此乃天家大耻,臣今日定打杀了这女人!”
“二哥、二哥不要——”
太子紧紧抱住他手中利剑,若那剑开了刃,只怕要将他半个胸膛破开。
“此事与杜若无关,乃是我一人——”
“殿下尚在禁足,却不知反省、同绣女弄出祸事——岂非置陛下旨意于不顾!”
二殿下高声喝道,仍未放下宝剑。
闻淙见势忽而冷笑一声,似变了个人一般:
“二哥竟如此想要孤的太子之位……”
“你说什么?”
“孤说,二哥一辈子都当不了太子——”
闻淙猛然一弹二殿下手中宝剑,剑柄处立马弹出一把轻小的匕首。趁二殿下不察,他眼疾手快地将匕首夺过,干净利落地割破他的喉咙。
“哧啦”一声,血迹溅了杜若满脸。
她在一片温热的血红中失了神智,只看见她满脸是血的殿下朝她扑过来。他猛地将她抱在怀里,就着血迹吻她。
一个失序而疯狂的吻,带着血腥气。
“杜若不衬你……孤送你一个好名字,”闻淙于她耳畔缠绵,轻声说道,“吟吟……从此以后,你叫高吟吟……”
“只要你愿意……孤就给你新的一生。”
*
“后来,太子殿下谎称二殿下酒后失足,落水溺毙;却将二殿下的尸首带去了陛下面前。”
“陛下也并未追究,不久便解了太子殿下的禁足令。”
石清低下头,模样很乖顺:“阿若第二日便被太子殿下送了出去,旁人却都以为她得急症病死了。连奴婢当时都那样觉得……”
“直到……那日在宝生堂……奴婢忽然认出,那位梁王妃娘娘,就是奴婢的杜若。”
“奴婢不禁想到当年听闻的一桩旧事……说,当年入东宫的那一批绣娘……出宫之后,都如凭空消失一般,再没回过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