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吓得魂飞魄散,险些落入水中。
太子一步上前,捉住她一只手腕,立时将她拽上来。
杜若口中还含着一口点心。
“殿……殿下……”
池边湿滑,靠杜若自己爬上来定是狼狈至极。太子也不撒手,似是毫不在意,大步拉着她的腕子将她一并拉上来。杜若战战兢兢,手中的半枚芙蓉糕已不知去向,她慌乱地提着裙角,踉踉跄跄地随他一并走至岸上。
岸边留了灯,太子殿下直到此时才松开手。
“以后天黑还是莫要去池边了——”太子殿下回过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看到她清丽的眉眼后稍显惊讶地怔忡一瞬,可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柔和地笑起来,问道:
“你爱吃芙蓉糕?”
杜若还未尝出味道,她也不知晓自己是否喜欢。可慌乱的惧意让她只能点了点头。
太子稍加思索,说道:
“小厨房做的没有了,可下午派人去满庭芳买的点心匣里……倒似乎还有几块儿。”
当太子从寝殿里将满满一匣点心都放在杜若面前时,杜若依旧没看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他让杜若与他一同坐在檐下,将那唯一一块儿芙蓉糕递给她。
杜若吃得战战兢兢、味同嚼蜡,太子倒是很开心。他鲜少活泼得如今夜一般,还偷了一壶酒。
“你叫什么?”
杜若噎住,半晌道:
“回殿下,奴婢名叫杜若。”
太子殿下点点头,便又吹起陶埙。那曲子乃是一支《山鬼》,杜若在心里默默和着屈灵均的诗句,许久,陶埙之声停下。
恰停在一句“山中人兮芳杜若”。
“‘杜若’……’”太子若有所思,不禁摇了摇头,“这名字不衬你,杜若是太凄苦的花。”
*
当今陛下十七岁亲政,而太子殿下下月便要十七。他的禁足令刚解,陛下竟不计前嫌地给他一个兵部的差事。
于是杜若这些日子便极少再遇见他,唯有每日夜里能远远听见那渺远的埙声。
她手里的万寿图也大有进展,料想不久便能完成。只是领她进门的师父是个颇为妒忌的人,杜若初出茅庐时她引以为傲、锋芒显露时却激发了她没来由的怨恨。
而杜若想留在此地作宫廷绣女的事不知从何处传了出去,这事更引起了她师父的不满。
师父原就对她动辄打骂,而作为亲娘的石清却因她的难言之隐只能劝杜若默默忍让。某日杜若因些小事又挨了巴掌,她忍耐不住,开口顶了两句。
当夜,她的半卷万寿图,便被一只狸奴开了一道口子。
“不是还有半年多吗?”石清在角落处悄声同她说道,“你师父啊,只是给你使些绊子,你们几人做同样的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是让你慢些、受些责骂,不会让你真让你做不完工、而让殿下责罚的。”
“说来,还是怪你顶撞她——忍忍便是了。等出去了,娘给你寻门亲事。”
杜若三个月的辛苦毁于一旦,可连娘亲都要她忍耐,说她须得为自己的莽撞尖锐负责。
唯独太子殿下,只他一人告诉她:
“是你受委屈。”
杜若原就只想要这一句、只这一句。她便将满腹心事全都放下,点着烛灯重新在丝绢上绣起那半卷万寿图。太子连日繁忙,却也在夜深人静时至绣房寻她,手里拿一枚夜明珠。
他亲手将夜明珠悬挂在油灯之上,又轻轻将火光吹灭。他缓声道:
“孤想帮你。可孤笨手笨脚的,在这《万寿图》上也帮不什么忙。”
太子殿下赧然一笑,朝那夜明珠扬扬下巴:
“珠光温和而无烟气,孤将自己那枚送给你,切记保重眼睛。”
“那殿下自己……”
太子殿下朝她柔和一笑,忽而便冲她凑近。
他眼里似含着能令万物勃发的春水,乃是一双世间难寻的温润至极的眼睛。
可他却万千珍重地注视着杜若的双眼,仿佛凝视天上的星星。
“我已寻到了一对更美丽的宝珠……”他轻声说道,“只愿……我能将它们留在身边。”
过了三日,她那师父夜里失足落入池水之中,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