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山搁了笔,走到几案前拿起一盒鎏金镶珠的胭脂打开:“这是金霞落晚梅,那日夜雨,她涂的也是种胭脂。山中烛光昏暗,她的容颜却因这一点胭脂,越发显出光辉,真是美丽极了。”
古意山的手指拂过金霞落晚梅的金边盒盖,像是拂过爱人的双唇:“金霞落晚梅太过昂贵,雨施虽是舞姬,也只能在有盛宴之时,借光涂那么一两次。她说,若是能够入宫成为皇帝的宠妃,她就可以天天涂上这样昂贵的金霞落晚梅了。”
你不觉得,我这样的容貌,合该配上金霞落晚梅才不算浪费吗?
遥远的雨夜里,眉目尚且嫣然如画的董雨施,这样对古意山说着。那一瞬间,两手空空只会作画的年轻画师,竟然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所以她走了。入宫献舞,一朝选在君王侧,实现了她的愿望。”
云瑛端坐花间,一语不发,此时却近乎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呵,所以,你是在怪她贪恋荣华,所以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
“不。”古意山否定得很坚决,“我从不怪她。雨施说得很对,她那样的美貌确实要配上金霞落晚梅才不算浪费,我只怪我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
云瑛听到这话,怔住一瞬,敛了冷漠的目光。她曾经想过母妃会不会后悔进宫,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其实根本不必问什么后不后悔,做出了选择,再问后悔与否没有任何意义。光阴从不回头,岸上的人空对着逝水哭泣又有何用?
她的母妃所求如此,所得也如此。更何况以她母妃的性格,即便重头选过一次,当年向往富贵的舞姬也不会甘于山中清贫的生活。
光华与阴影总是同生的。可惜的是,舞姬只看到了光华,却没预料到光华背后的阴影有多么巨大,巨大到能将她的后半生都断送在深宫之中。
古意山握着那盒胭脂,向云瑛问道:“这盒金霞落晚梅,公主可否赐予我?那年的夜雨之景我绘了许多年,很快就要完成了,唯独缺这一抹艳色。”
古意山明明随意一幅画作都可以卖到千金,可他却长年贫居于山中,连一盒金霞落晚梅都买不起。
云瑛应了他,看着他将那盒胭脂小心放入怀中收好,又问道:“你即便入宫,也是见不到她的。你肯为本宫作画,是因为见到我会让你想起她吗?”
古意山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我听到了那些传言,只是以我的身份,虽然心疼她却做不了什么。我来宫里,不过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能站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但即使这样,我也很满足了。”
他顿了一顿,望着云瑛的脸细细看了半晌方道:“殿下,你确实很像她,但也确实不是她。”
古意山看向桌上的画卷,那上头红叶芳菲、金纱霓裳,一应景物早已绘好,只是少女的脸还是空白的。
“雨施没有你这样凛冽的眼神。她虽然也会不甘,但她总是柔婉的。”
古意山将云瑛那双眼看得分明。他知道那里面压着太多的东西没有透露出来,像是闷在云层后的惊雷:“如果一定要说,我反倒希望雨施能有你这样的眼神,若能如此,或许她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云瑛听着古意山说话,静静凝视他许久,眼中的光忽然锐利起来:“古意山,她现在需要的,再也不是羽朝深宫的金霞落晚梅,而是有人能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古意山心中一惊,直觉地感到话里有话。他正想追问云瑛此话何意,却见她下定决心似地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眼,直直地逼视他。
“如果我送她出宫,这一次,你能给她想要的吗?”
顷刻间,惊雷打了下来,明锐的闪电划破夜空,耀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美。
古意山呼吸几乎停顿,他飞快拿起画笔,在纸上刷刷而落,画卷上的少女在这一刻有了面目。
“我能!”
他扔下了画笔,直视着云瑛,神色中落拓不再,全是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