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行秋令,羽朝后宫的花园红叶如火,百花仍旧开得鲜艳。这并不奇怪,羽朝的皇宫即使是在寒冬,也从不会缺少一抹艳色,何况今日是要为德昭公主作画,那鲜艳也就愈加鲜艳了。
德昭公主被宫人打扮得华贵无比,端坐在群芳之中,等候画师前来。
自来藏踪于青山的画师,即使入了皇宫也仍旧穿着他的粗布长衫,上面还有几个补丁。为他准备的各类锦袍玉冠他一应不用,就这样一副落拓模样,来到了集天下风流富贵的皇家花园之中。
无论是哪位画师作画,无论宫人如何劝说逗乐,作画之时,云瑛从来没有表情,也不肯笑一笑。可是她不肯笑,这位远来的画师见了她却忍不住笑了。
因为云瑛脾气古怪,不喜欢那些宫人候在身侧,因此作画之时宫人们都远远立在廊下垂手低头,是以没有人看见这位落拓画师笑着笑着,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除了云瑛。
云瑛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发笑,待到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才终于开了口:“你哭什么?”
那人的脸上笑意不见,反而满是哀伤。
“你和她,长得实在太像了。”
“谁?”
“雨施,董雨施。”
流泪的画师看着她的脸,却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你的母亲。”
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云瑛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曾经以为这个名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人人都知晓曾经艳冠六宫的女子是姝妃,却没有人记得姝妃的本名叫董雨施。
云瑛想起了她母妃偶尔自言自语时念起的一个名字。
“你是……意山?”
画师凄然地闭上双眼,点了点头:“没错,我姓古,名岩,意山是我的字。”
云瑛惊诧,原来闻名天下的大画师古意山,竟然会是她母亲的旧相识!
古意山擦去脸上泪痕,睁开眼试探地看向云瑛:“她……还好吗?”
云瑛沉默片刻,还是据实相告:“她已经疯了。”
像是得到了最终的验证一般,古意山的脸上只有苦涩和哀痛,没有半点震惊,想来在他入宫之前,已经知晓了许多事。
云瑛问他:“你与我母妃,是什么关系?”
古意山一时没有回答,只站到桌前,铺开雪白画卷,笔下蘸墨。他提着笔默然了许久,才终于在回忆里返程,同时将笔尖落下,像是点开那些久远的画面。
“我与雨施,曾经相依为命。”
他们曾经是相依为命的恋人。
谁能知道,绝美的舞姬与落拓的画师,自幼年起便相识,曾在找不到一点食物的寒冬,衣衫褴褛地挤在破旧的茅屋里,互相依偎着取暖,几乎要饿死。幸而上天垂怜,两个瘦弱的孩子不仅顽强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冬,还在机缘巧合之下,一个进了画馆一个进了乐馆。有了一技之长,他们终于不必再发愁于第二天如何填饱肚子。只可惜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越长越美的舞姬不满足于温饱的生活,她生得这样美丽,合该用金玉来娇养。
“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我在山中作画,她不顾天色昏暗,冒雨前来找我。但是她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她等到了进宫为皇上献舞的机会。”古意山笔下不停,语气却忽然有了一丝无声的颤抖,“她说,她很有信心能被羽皇看中,从此荣华富贵便不再是虚谈。我自然是不肯放她前去的,可她态度非常坚决,一定要去。她又说,她来不是与我商量,而是因为碍于多年情分,才上山来与我说清楚。她,是来辞行的。”
古意山作画的手停下了,双眼看向旁边的几案。那几案上除了放着点心茶水,还放了些胭脂钗环之物,以备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