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涌动的蓝白光芒中,冰歌回头看去。杰姑和茗姨相拥着目送她们,杰姑擦了下眼睛。
再转眼,天地转换。
粉墙黛瓦相映绰,桃花影里花格窗。一座僻静的小院。
三栋合围的二层小楼,东面一口石井,角落里,一棵高大的桃树。现在早已不是桃花的季节,却见粉红的花朵蓄满枝头。许是刚下过雨,院中红英遍地,草木芬芳。桃花枝子下,正楼前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桃花坞。
“来。”姜锋说,带冰歌走了进去。
正楼内陈设简单,墙壁、梁柱上间或有些色彩明艳、缤纷的精巧雕饰,让小楼显得活泼许多。
冰歌的房间在二楼,南北两侧都有窗户,南面的窗支着,沁来阵阵香风,北面的窗可以看见后院,宽阔的石板地,盘龙立将的回墙。
院外,高木、密叶,重重青绿间,潺潺流水声。
向东经过客房,再穿过回廊,就是姜锋的卧室,占据整个东二楼,楼下则是书房。再由书房向西穿过回廊,正楼一楼分别是浴室、客厅、厨房。西楼被上了锁,不知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想要什么也跟我说。”姜锋说。
冰歌抬头问:“姜姨,我可以到后面的林子里玩吗?”
“去吧。”姜锋温声说,只额外叮嘱了一句,“记得六点回来吃饭。”
冰歌于是飞进后山的林子里。
山林里也有不少桃树,只是没有违背天时开花。冰歌还在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格外枝繁叶茂的树上发现几个树屋,树屋间由吊桥相连。冰歌爬了上去,上面意外的干净。
她在林间穿梭,水声、鸟声,交相辉映,忽大、忽小,无处不在,却又难寻其源。
当影子开始变长的时候,冰歌准时回到家,姜姨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冰歌本以为,她会是那种弄熟就行的风格。
让冰歌意外的事还有一件,那就是桃花坞居然能联网,信号还不错。
当月亮渐渐地亮起来,冰歌躺在床上。她没有拉下帘子,月光透过窗子倾在地上,像一张张银色的剪影。
有人影从剪影上经过,没有脚步声。
是姜姨。
冰歌翻了个身,做出呼吸绵长的样子。
姜锋过来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冰歌。过了一会儿,又给冰歌往上掖了掖被子——虽然这并没有必要,冰歌的被子一直盖得好好的。
之后,她的手停在冰歌胳膊上,继续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却被轻轻拉住了。冰歌正看着她,手里拉着她的袖角。
她于是重新坐下来。
只听那孩子小声说:“您能陪我一起睡吗?”
姜锋说:“好。”
她在床外侧躺下,冰歌却往她身边靠了靠。她有一瞬的僵硬,而后伸手抱住冰歌,又在她背上拍了拍。
朦胧的黑暗中,冰歌说:“我说记得您,其实不只是在贺记。”
“嗯?”
“我回灵界之前,常常做梦。梦里有母亲,还有您。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夙前辈。”
姜锋抱着她,没有说话。
“姜姨,西楼里有什么?”
“你会知道的。”姜锋说,“有机会带你去看。”
冰歌又往姜姨怀里靠了靠。姜姨抱她抱得紧了些。
一夜好眠。
*
冰歌是被山鸟叫醒的。
姜姨已经出去了。冰歌起身,支开南面的窗户。迎着金色的暖阳,桃花开得正好。
冰歌忍不住摘下一朵,放在窗下的书桌上。盘算了一会儿能不能直接从树上下楼后,她决定还是走楼梯——她想从北面的井里打口水喝。
刚一打开朝北的门,一股气浪迎面扑来。冰歌被掀得倒退一步。
定睛一看,只见雪白的刀光逶迤,如长虹,如雪原,又似天上海中的蛟龙。带着肃杀之气,急出、猛劈。其中一抹黑色的身影,刀光映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庞,照亮她眼角细微的皱纹、细小的汗珠。
刀光激起气浪,吹散了冰歌刚扎好的头发。发丝在脑后扬起,冰歌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驰神往。
不知过了多久,刀光止息。姜锋站定,一切收入那不起眼的刀鞘中。
冰歌大声叫好。又忍不住凑上前问:“我可以跟您学吗?”
“我可是很严厉的。”姜锋笑道,“真想学吗?”
“嗯!”
“好,那饭后教你。”
姜锋说到做到,饭后片刻,她果然开始教冰歌练武。但没让她拿武器,只先教她基本功——诸如扎马步之类。
冰歌本来觉得,这也未免太简单了。等一练上她才晓得里面的难处。
每个动作,她都要保持好久。姜姨一直不喊停,她也就一直坚持。
慢慢地,手臂和腿开始酸痛,之后是僵硬和颤抖,直到肢体不堪重负地隐隐下滑,姿势开始走形,姜锋就并拢食指和中指,敲她一下以示提醒,然后操纵气流把她摆正。
时间似被拉长,肢体痛得麻木,汗水从额角淌过,挂在眼睫。冰歌用力睁着眼睛,可满是盐分的汗水还是坠入双眼,令她刺痛。冰歌不得不微微仰头,希望汗流得慢些。
恰如及时雨般,姜锋在她后腰轻拍一掌。立刻,汗水消失,体力回流,又能再坚持好一会儿。
人难熬的时候,就会想转移下注意力,最好是能找点乐子。
冰歌用余光悄悄打量四周,立刻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围墙上的雕像们全都挪动了位置,正聚在一起对着她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呢!冰歌支起耳朵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可是,这帮家伙突然齐齐安静不动了。冰歌有些费解,难道她们发现了自己想偷听不成?就在这时,她肩头挨了一下。
“专心。”姜姨温声说。
专心数小时后,即使姜姨又给她补充体力,冰歌还是不可抑制地向下滑去。
姜锋及时架住了她。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她说,“累吧?”
“不累。”冰歌勉强喘匀了气说。浑身疼得很。
姜锋好像是笑了一下,说:“嘴倒是挺硬。”
她支撑着冰歌缓了一会儿,等冰歌的心跳平缓下来,便把她打横抱起。
冰歌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姜锋轻轻挑了下眉,一路把她抱进客厅,轻柔地放在躺椅上。
她一挥手,两只热腾腾的肉包子出现在小几上。
“先垫一垫。”她说,“一会吃饭。”
冰歌三下五除二把它们给啃了,从没觉得包子这么美味过。
肚子饱了点,问题就冒了出来。
冰歌想到姜姨敲她时用的法术,这要用到打架上,该有多方便啊!于是她问:“姜姨,您那个肢体硬化的法术可以教我吗?”
姜锋第一次露出类似于困惑的表情,她反应了几秒,而后拉过冰歌的胳膊,撸起她的袖子。
果然有一些红痕。
姜锋握住冰歌的手腕,一点白光亮过,红痕全部消失了。
做完这些,她才说:“我那时没有用法术。”
冰歌的脚趾恨不得把鞋底抠穿。她在姜锋停滞的那几秒里,已经反应过来,姜姨就是单纯的劲儿大。
她真想收回那个愚蠢的问题。
这时,姜姨又开口了,她问:“疼吗?”
这下冰歌的脚趾抠得更厉害了,她尬得头皮发麻,忙说:“不疼,真的。”
她紧跟着解释:“就是,打架的时候,会用到一些战术……我就想,它很方便!尤其是在我手头……”
“手头什么?”姜锋脸上带了点笑。
冰歌慢吞吞地:“尤其是在我手头没有家伙什儿的时候。”
姜锋低头轻轻地笑出声。
冰歌有些恼火,她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即使姜姨不赞成她打架,这战术也没有很好笑吧!明明是很合理,很可以实操。
姜姨的笑声却越发的大了,她直起身,靠在椅背上笑。
这样笑起来,她好像突然年轻许多,像个青年。
等她笑够了,冰歌的脸已经红得像被蒸过一般。
姜姨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你想学这个倒也不难。变形在你们一年级的符咒学课上就能接触到,活体变形比较复杂,是中学的内容。不过我想,你肯定会学得很快的。”
她顿了顿,“你母亲就很擅长变形术,非常擅长。”
从姜姨的表情中,冰歌看出,她说的是自己出身灵界的妈妈。
冰歌待要再问,她却打住话头,做饭去了。
冰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早上摘下的那枚桃花早已不知飘往何处,只余下一地阳光,满室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