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天寒大雪,东南方向一声地动山雷的爆破声,打破了淮武长久以来的安宁。
动静是从换巫山的方向传来,宗主一早便派人出去。
只是万事波及不到镜台这边,赵惊鸿几日高烧不退,镜台上下忙成一锅粥。丹药不敢用,只灌些退烧的药水干熬着,几天下来,人都熬瘦了。
大清早,李堂风出门,便看唐钰带着铲子,一手缠着绳子站在水道石路旁的梅花树下。平日这个时间,唐钰已在厨房熬药了。看他肩头雪沫已堆了不少,李堂风想了想,打了把伞上前去。
唐钰脸颊冻得通红,看他凑近,“这么大雪,你回房去。”
李堂风没有动,反而问道:“树怎么折成这样?”
唐钰呼出口热气:“我今早没控制好昔鸟,落地时直接撞折了。”
昔鸟是一双玉环,相撞而不响,配合音诀使用,可召集附近鸟雀。赵惊鸿给他的小玩意儿。
记得昨夜赵惊鸿醒时提了一句,说外头鸟雀叽喳,梦里尽是这声音。
唐钰记在心里,想将附近的鸟都引到别处去。
“这树是师尊从前栽下的,我入宗时已长得枝繁叶茂,如今全被我毁了,完蛋了。”
他拿了绳子绑住断折的枝丫,纱布捆了一层又一层,手已冻的僵直。
李堂风搬了个凳子出来,站在他身侧给他遮了雪。
许久,有弟子从正殿出来,叫他俩过去。
进了房中,赵惊鸿已经醒了。连日高烧,他整个人都恹恹的。倚在床边,一脸的不赞同。
虽是责怪,气力却也不足“雪这么大,你们闹什么?”
唐钰小心道,“石道上那棵梅树被弟子弄坏了,粗枝子折了好几处,弟子想救一救”,声音越说越小。
温岐黄进来了,走到床边,瞥一眼唐钰,“活儿还干挺好,我药房那雕花漆木椅也抽时间帮我修修。”
唐钰抬起头,又耷拉下去:“好,我抽时间给师伯修。”
温岐黄难得看这小子乖巧两分,不再说话,只专心给赵惊鸿把脉。
赵惊鸿开口道:“一棵树而已,比不得身体重要,以后再不能这般胡闹”。
唐钰突然抬头,眼中闪过几分异样。
温岐黄出声:“药差不多了,去端来。”温岐黄道:“这是最后一副,之后只能静养。温补之药,我也不给你开了,你这身子…哎…”。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李堂风随唐钰出来,两人进厨房盛好了药。难闻的苦腥味窜进鼻尖,唐钰不由得恶心了一下。
“谨言,抽屉里有糖枣,还有密果,你拿一些。”
李堂风转身去取,状若无意地提起:“方才师兄为何那般表情。”
唐钰手上动作慢了几分:“你说梅树一事”?
“嗯”
他想了想:“你不知,我初来时还未拜在师尊座下,有一次看那花开的好,折了一枝。”
他话停了,好似记起什么不好的事。李堂风试探道:“师尊骂你了?”
唐钰摇摇头,“师尊…我也说不出他当时的神情,他要将断枝接回去,发现不行后又想将枝子种到梅树边上,说不然树就死了,后来又说树已经死了”。
唐钰想起当时情况,周边弟子不敢上前,赵惊鸿一人显得有些神神叨叨。
“那时乌泱泱来了许多人,谁都拉不住他。我以为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
李堂风盯着油纸包里的糖枣没有说话,这实在不像是赵惊鸿能干出来的事,以至于他开始观察唐钰的表情来确保他不是说着哄他玩。
唐钰未注意到他神色,只是语气唏嘘,“入宗许久,再不见师尊那般模样。再后来,邹师伯便告诉我不要动那梅花树,师尊亲手种的,意义非凡。”
他说罢,自己也皱了眉头:“改日,我该在那树边设个结界”,随即自顾自点点头,觉得这决定英明极了。
外面雪厚厚一层,踩在脚底咯吱咯吱响,门口跺跺脚,两人进了屋。
温岐黄收了针,又嘱咐道:“窗户可以打开通通气,但开一会就关了,别一直吹。床帘放一半,风别直对着人。”
唐钰将药放下,温岐黄忍不住又道:“药盯着他喝了,别再往花盆里倒,都药死好几盆了。”
陡然被揭穿,赵惊鸿咳嗽连连。
侧眼看见李堂风红扑扑的脸,伸手握住他冻得冰凉的手。往后退了些,腾开点位置,拍拍热烘烘的被窝。
“上来”。
李堂风静默片刻,伸手将油纸包推到床上,脱了鞋子,手脚并用爬上去。
被窝很暖和,赵惊鸿很热。他舒服的长出口气,抬头却看赵惊鸿笑盈盈的望着他。仿若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他旋即埋下头,盯看起被子上的亮白牡丹花色。
唐钰将药递过来,“我去一趟药局,今天新来了一批药材,郝师兄托我去拿来。”唐钰有些不放心:“这药师尊尽快喝了,现在可没地方倒了。”
赵惊鸿端在手里,闻着药味直泛恶心。
“缓一缓,缓一缓。”
唐钰将床帘拉下一半,转身将窗户押开一个缝。他捏一捏李堂风的脸颊,不忘补充一句:“我来了可是要检查的”。
李堂风向里躲了躲脸,看他出去,耳边赵惊鸿长叹口气,药丝丝缕缕冒着热气,他伸着胳膊越过李堂风,将药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来,谨言”,赵惊鸿将枕头放平,“睡觉”。
“把药喝了”,李堂风突然出声。赵惊鸿已经躺倒在枕头上,看他小脸严肃,抱着胳膊靠在床边。
“太烫了待会喝。”
“已经不烫了,滤药的时候放了有一会儿。”
“药太苦了,放一放吧”。
“是药都苦”。
李堂风一字不让,赵惊鸿不说话了,只定眼看着他,他觉得这小孩实在可爱的很。李堂风转过头来,四目相视,他从怀中纸包里拿出一个糖枣放到赵惊鸿嘴边,“喝完有甜食,你先吃一个。”
赵惊鸿失笑,接过后手疾眼快塞进李堂风口中。酸甜气息扩张在口腔,似有若无的药味萦绕在鼻尖,身边人沾染的热气扑撒,脚掌心被捂得暖洋洋的。
赵惊鸿起身与他同靠在床头,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外面大雪静落,李堂风抱着油纸包,等赵惊鸿伸手接下他吐出的枣核,又将新的一颗一颗递到他嘴边,他吃的慢,赵惊鸿也不急。
“年关宗里外派的人都会回来,前两日我与宗主谈了,说将你的拜师礼定到除夕。”
李堂风咂着蜜果,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惊鸿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各盒子,盒子平长,打开正中是一块双鱼衔环的玉佩,另有玉器精件,看着眼花缭乱。
“这是拜师那日,为师准备的东西。这玉佩是我一手雕琢,只是下面坠的穗子一直拿不准用什么颜色,原是定了青色,后来想想,既是你带,便选你喜欢的颜色。”
“红色”,李堂风突然开口:“喜欢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