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镜台的第三个月,李堂风养的胖了些。眼睛溜圆溜圆,脸颊上捏着也有肉了。唐钰在李堂风那一头枯草一样的头发上费了不少心思。每三日定时药草清洗,李堂风顶着满头的泡泡四处跑,被逮住后唐钰拎着他回到水盆旁边。
“你跑什么?你看看我的头发。”他炫耀一般将身后油黑发亮的头发抓了一把,“我入宗时头发就亮,白蓉师姐回回带着灵石找我要配方。你放心,不出两三月,加上药食相补,我给你养的跟锻子似的”
李堂风现在的头发不比锻子,但也黑亮很多。他话依旧少,这几日在宗门四处跑腿,送送东西。暗中找一找安置在淮武的那口棺材。
镜台二里外的山头,弯曲的老槐树枝上系满了弟子年节时祈福讨彩的红绸,日晒风吹,褪成了淡淡粉色。天暗下来,零落飘扬,添几分冷清。
石闻青第一眼看到李堂风时,站在原地一时没敢上前。小孩穿着淮武的黑衣服饰,腰间红色束带,干净利落。说话神韵却与几个月前见过最后一面的尊主如出一辙。
袖口里的传令金印有些烫手,他快速说服自己,然后低眉顺眼的跪下来。
如果是假的,顶多丢个人。
“尊主有何吩咐?”
李堂风坐在歪斜的树干上,低处的绸带招展晃动,云层细长稀薄,月色光辉洒地,映出一个晦暗地轮廓。
石闻青听不到回应,心里七上八下。
李堂风望向远处地势略低的一处,那里隐约反着光亮,好似山间凭空一道镜子。那是镜台水与月的光影,极美。
“佰柯已调回周山海,我给了他一份名单,你从旁协助,将那些人清理了。”
石闻青头埋的很低,暗自咽了口气。十多年前有过一场清理,上下三代掌事老族杀的只剩一二归附之人,暗桩连坐,人头落地只在分秒之间,人人自危。下游河道血色腥臭,不得已连烧三月大火焚尸。
他压下心头惊惧,稳稳道了声是。
现在,至少他不在名单上。
李堂风眯了眯眼睛,高旻女帝一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宗门找不到他,魔族又没有动兵的迹象,情况僵持不下,这幕后之人少了几分破局地魄力。
既如此,他便来推一把。
只是这场戏,别唱的让他失了兴致。
长月隐入云间将山头拽入黑暗,乖顺的表情终于露出獠牙。
“传令季埏海,韶山兵马,明日换驻!”
野风辽阔清爽,连绵山峦层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李堂风在这里独自呆了许久,石闻青已走了多时。他看山下灯光明灭,许多地方都已经黑了。
这地方他很喜欢,上辈子初次从换巫山出来,赵惊鸿无法再掩盖他的存在,那段日子他是赵惊鸿名正言顺的弟子,拿着弟子令,听着淮武各处讲学,欣喜地准备着自己的拜师礼。
欣欣向荣的日子里,也在这课树的最顶端,系过一支绸带。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霎时顿住,上面红绸飘扬,在枝条的最顶端,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束红绸醒目。
他虽知定然不是自己那一条,却也难得来了兴致想上去瞧一瞧写了什么。
年代久远的老树扎出蜿蜒地枝丫,李堂风手脚并用一路向上爬去,上面的枝条越来越细,越来越软,他小心站稳,指尖夹住不断招展的绸带,细细捋下来。
“愿此心此情,再不离弃”
大脑骤然空滞,他手脚僵直一时忘了动作,半晌,才想着翻转看看背后的名字。风拦腰晃动树枝,他心头纷扰,不管不顾只身前倾,枝条崩折,他一头栽下去,砸进一个怀抱里。
大风起,吹得赵惊鸿衣袍翻飞,发带恣意飞扬。
见他窝在怀里瞪大眼睛眨也不眨,赵惊鸿笑意温和:“谨言,回去抄三遍宗门守则给我。”
李堂风有些出神,却也不能直视那双眼睛太久,他敛下眼帘,悄然将手心红绸收在袖子里。
“师尊怎知我在这?”
赵惊鸿想了想,“点迹诀寻到的”。
他放下李堂风,牵起他的手缓缓往山下走,“以后这么晚,不能在外逗留”。
“是”
“冷不冷?”
“还好。”
“饿不饿?”
“……不饿”
“我在你房中放了点心,半夜饿了垫垫肚子。”
……
回到房间,赵惊鸿看着他脱鞋上了床,用手蹭了蹭他的脸,吹去火烛,转身掩上了房门。
廊道的脚步声逐渐离去,李堂风下床摸出外衫里藏的红绸,取下床帘,点了烛火,照亮了背面,上述三个字。
“李堂风”
印人轩
邹照不在,管事弟子余继州暂主事务。
“小师弟稍等,我记事台账不在这,槐楼的符要求备录,我得去找一找。”
李堂风将匣子放在桌子上,看他出去,目光扫过邹照的待客室厅,被里侧大范围的红色软布吸引了视线,软布被撑得凹凸不平,遮盖了什么东西。
他刚一靠近,布下铃铛闷响,收紧的四角骨刺缓缓扩张铺展宛若蛛身撑开软布,中上连一处太阴聚神钟。法器许是感召到魔气,突然启动,动静太大,李堂风忙退了出来,走出主厅,在门外等着余继州。
静待灵海平息,李堂风神色冷凝,这东西他认得,伏魔玄针,四角尖刺来自雲川昭明鸟妖,是其两爪间的骨芯,纯阳之物,是除魔的利器。法器一旦启动,骨刺将自后背扎入人身,断其脉络,截断气海涌流。
只是伏魔玄针断气脉,散神魂,上首却又连太阴聚神钟,这样奇怪的组合,李堂风一时没想明白。
余继州拿着记事台账姗姗来迟,将送来的东西一一记下。
“赵师叔身体如何了?”
李堂风回神:“腿已养的差不多,只是阴雨时常常隐痛,夜半要熬敷药草。”
“若只是这样,那比起从前是真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