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素有仁爱之名又有什么用,文人心性,风花雪月,哪里懂民政。
三天过去,果真毫无进展。宜州府衙几乎是丁都督的一言堂,他表面恭顺有余,实则滑头得很,千方百计要把自己的罪责摘出去,哪里有空配合裴萧。他恨不得天姥教越闹越大,好叫裴萧明白其中棘手,知难而退。
哪怕没有层层克扣,赈灾救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竟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火炉,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炸开。”裴萧叹息。府衙有衙役,亲王出行也带着贴身的护卫,自然安全,但裴萧派人去民间访查,带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城中的气氛是紧绷的,烈日悬挂在焦热的大地上,蒸着惶惶人心。
门下参谋道:“丁成仁只知和稀泥,刘常更是庸碌无为,巫鬼僧道之事殿下能用者寥寥,为今之计,恐怕还是要等昭宁公主来稳定人心,不知公主仪驾到哪里了?”
刘常是昌平县令的名字。全程跟在丁成仁后面,逢裴萧或丁成仁说话时便恭维点头,对县内吏治倒是清楚,毫无用处。
裴萧与裴英从来不熟,自然不知道他的行踪,听参谋这么说,更添担忧,“昭宁来了就能稳定人心吗?若是全托于一人之身,万一仍不降雨,岂不是对她十分不利。”
“公主执掌国师府,观天象,测天时,心中想必已有应对之策。”手下想说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何苦操心别人。
从种种事迹来看,这位昭宁公主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又三天过去,裴萧压着怒火,再次亲自召见丁成仁、刘常并府县官吏、乡绅族□□三十余人,坐满了厅堂。年轻的亲王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尊捧起来的白瓷像,作为摆设是昂贵的象征,但是不中用。
须发花白的老人可能比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更精明,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官腔的打官腔,诉忠诚的诉忠诚,裴萧不由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听得头晕脑胀,面沉如铁。
“昨日王家湾有村民请愿释放天姥教众?”他打断其中一人毫无意义的自陈,“是何人?与天姥教什么关系?如何处理的?”
“请殿下恕罪!王家湾是卑职辖下,已严查犯事者,那妇孺无知,必不敢再犯!”
“不会再犯?说得好听,也说与本王听听你怎么严查的,又要如何担保。”裴萧不再有耐心听这种废话。
他想着,若是这次还不能做实事,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打断了裴萧的决心。
“二哥何必好心给他选,直接让他以人头担保就是了。”
不见通报声,满堂皆是一惊,而来人如入无人之境。素白衣衫,螺髻珠钗,这样的打扮会出现在上京随意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身上,放在宜州大地会多出几分遥不可及的高贵意思,上京风物,然而也只是少女裙钗罢了,相较于来人身份该说过于素净了,未有其自身千分之一的分量。
坐在裴萧身侧的参谋只犹豫了一瞬,对上裴英视线后忙不迭自觉起身,将位子让了出来。裴英向裴萧点了点头算行过礼,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刚才说话的人。
糊弄裴英跟糊弄裴萧不是一个量级的事,那人被盯得头脑一乱,想好的说辞支支吾吾地吐不出来,裴英笑了笑,“不敢,那就是没有尽力。”
“大人,实在不是我等偷闲怠慢,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那等阳奉阴违之事啊!”丁成仁把那人瞪了一眼,怕他误事,自己接过话,一边说着一边跪下,作势要磕头。
不成样子,像是裴英以势压人,逼迫朝廷命官似的。裴萧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到裴英面色平静,半点没有劝阻的意思。
无法,丁成仁的头真的磕了下去。
裴英等他磕了三下才点评。
磕早了。
不听内容,语气是含笑似的轻松。
丁成仁动作一顿,翻起眼睛去瞧裴英,正对上裴英目光。这位昭宁公主的声音凉丝丝的,“我来迟的这些日子,也不算一无所获。你位列都督,品级高,所以给你三次机会,自己说。”公主行七,行事却比身旁坐在上位的端亲王更老练沉稳,不见一丝少女风韵。
“你若记性不好,就只能本宫亲自补充了。”
其他人大气不敢喘,拿不准他是拿话诈人,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丁成仁心里打突,额上渗出细汗来。
裴英撑着下巴等他认清现实,实际上一心二用,心思早就飘走了。
新帝不肯下罪己诏,安抚民心,只能他来跑一趟。
圣旨下来后,哥哥不放心,从天月楼买来宜州情报,与他事无巨细地讨论,提前制定好计划。他说宜州风俗好鬼神,既是天姥教滋生的温床,也是他以此立功的机会。
时楼没说立功有什么用,裴英自己心里给补全了。
他会不断地丰满羽翼,加大筹码,总有一天能全身而退,带着他离开这憋屈的上京,带着他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