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兀自陷入了沉思,时楼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无声笑了笑,悄然离开了偏殿,自行归席。时楼明显感到打量自己的目光增多了,决定置若未闻,任凭一干人好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找他聊了些什么东西。
晚宴在丑时结束,酒酣脑热的众人谈笑着走出大殿时,此刻稀疏的星星散在天际,屈指可数,月光清辉与天灯遥相呼应,从宫廷外传来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驱散了深夜的寂静。
突然之间,一声啸鸣直冲天际,抬头望去,绽开的焰火引来一阵惊呼,华丽的火光瞬息生灭,白烟袅袅中第二束又很快冲天而起,在爆裂中如同星子坠落,在欢呼惊叹声中迸出金光,如有神降。
“工部新研发的小玩意儿,今年花样比去年的好看。”时楼正抬头欣赏,忽闻身侧裴苍附耳笑说。他宴上多饮了几杯酒,显出平日里少见的慵懒闲适来,几乎要靠在他身上,懒懒道,“兰儿在边地劳苦功高,既好不容易回来了,该出门多走动走动,看看这上京繁华才是。”
时楼抿唇一笑,“好,听皇兄的。”
趁着裴苍心情好,他与裴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想着潜移默化地吹个风,余光却瞥到了花团锦簇的女眷堆里,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淡绿色如同冬夜的幽影,在一众雀鸟艳丽尾羽般的盛装中并不起眼,但那目光实在是灼热专注,想不注意到都难。
裴英近乎痴迷地看着他沐浴在光下的侧影。
天上的焰火斑斓更胜夏花,光影在那个人脸上明灭变幻。
世人皆称颂朔姬美艳,异族人的眼睛如同他们那里贡献的琉璃宝珠。焰火的颜色变幻莫测,因此六皇子的眼中也映出鎏金的斑彩,很快又有晶亮的蓝色。眉骨与鼻梁投下深邃的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微微转动眼珠的时候,裴英几乎要以为他会看向自己了。
裴英为这莫名的熟悉而感到茫然,他呆愣地望着令他眷恋的身影,仿佛听见了极遥远的声音,又仿佛连身边的喧闹都听不清楚,隔着千万重山水一般。看不到他的时候尚且可以凭借思念保持冷静,可一旦看到他,内心的情感就如同潮水涌上峻峭的崖壁,声声潮汐都会化作少年难以入寐的心事。
叮铃——
午夜的风吹动了宫阙飞檐的铜铃,裴英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另一边,系统突然发出警告:“国师府方向,盖亚碎片出现了波动。”时楼一惊,没想到国师动作这么快,他飞快地转身看向裴英,心中懊悔。因此前在刻意躲避,竟没有发现这孩子的异状。
时楼推开微醺的裴苍,“英儿——”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吸引到一些注意。
“哎呀,昭宁公主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受了风寒?”
“小七向来身子骨弱,快去传太医!”
“瞧这小脸白的,快回屋子里去吧。”
这场小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裴英被送回了芳华宫。时楼回过头,正对上裴苍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直暗中护着?隔这么远还能一眼瞧见人家,兰儿怎么……”他笑意不达眼底,似有愠怒,“怎么比我想象中,更在乎那个丫头?”
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裴苍心生疑窦。但是他想不明白其中缘由,难不成同病相怜真能产生如此深的羁绊吗?
“怪我,一直没有实话告诉皇兄。”时楼倾身附耳过去,轻道,“我未必在乎英儿,只是护着他,就如同护着当年的我一样。”
他没有饮酒,身上只有衣裳带着的清冽香气,景王府惯用的白梅香,裴苍不用这种,但很熟悉。大概是景王妃见时楼与裴苍关系亲近,便特意讨好他,吃穿用度一应尽心尽力,连衣服的熏香都用了她们女眷珍爱之物。
白梅清冷而带一分甜味,孤高又可折枝,便显得这个人似乎性格也会雅致温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凑上去大概有幸能亲近的期许。
裴苍心知时楼绝非如此,但见他表现出一如既往的顺服,再冷静自持也不禁飘飘然,何况他本就自傲,于是带着三分酒气笑道,“那兰儿可要好好辅佐本王,不然昭宁再被送去和亲,岂不可怜。”他拍了拍时楼的脸颊,触上那温热肌肤时心中一动,多停留了两息,反应过来后悚然一惊,收回了手。
时楼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他一门心思扑在任务上。方才在偏殿他给了国师足够的暗示,本就是为了引国师异动,没想到低估了国师的偏执程度,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进行了尝试。
很快啊,啪的一下就开始发疯了。
景王府的车架在宫门候着,时楼压低了声音对裴苍道,“皇兄先走,兰留下去找小范将军叙叙旧。”
裴苍斜睨着他,“五弟还未回来,兰儿就怕了?”
“怕?”时楼眉间微挑,嘴角挂着轻蔑笑意,“我何曾怕过他。”不等裴苍回答,他收起玩笑神色,朝裴苍拱了拱手,“臣弟先行一步,还请皇兄恕罪。”
“去吧。”裴苍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本王信你,莫要辜负。”
“自然。”时楼抬起头来盈盈一笑,清晨前的夜风带着干燥的冷意,拂过他月光下莹润姣好的脸,额前几丝乌发蹭到他眼角眉梢,蜻蜓点水般越过去,不似人间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