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年幼,但宝镜台——那是朔姬的居所,宝镜台的大乱很快蔓延到了甘泉宫。他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向来持重的母后竟不顾脸面大发雷霆,与父皇起了前所未有的争执。
帝后不欢而散,而宝镜台的主人也在一夕之间静悄悄地消失在了宫廷,连带着昔日那座用红色绡纱装饰的宝镜台变得荒芜。
“是,草原部族大多相仿,北凉信得的,迦落八云自然也信。”时楼不闪不避,目光清澈如水,但没有水的柔情,只有令人心悸的澄明,“兄长在担忧什么?引他们进来,对你我百利而无一害。”
“除了撼动国师府,还有什么用处?说到底,惹国师不快对本王也没有好处。”裴苍道。
系统:“位面原生民果然还是笼罩在盖亚碎片影响之下,对国师有种天然的顺服,你得尽早收回了。”
时楼接收到系统的提醒,想起了裴英,不知道他对国师作何观感。
他回答裴苍:“兄长认为为何流民氓众难以治理?因为他们无所牵挂,因而没有敬畏之心。可如果今生作恶,来生便要继续受苦呢?世人常怀嫉恨埋怨之心,可如果今生之苦,是前世之因呢?您难道看不出其中深意吗。”
他三言两语说毕,裴苍久久没有言语。透过窗棂的光线长而窄,博山炉上香烟袅袅,裴苍面上神情几番变化,最后化作喜悦的赞赏,他执起时楼双手,叹道,“我们家兰儿当真不同凡响,惯用险计,本王在这一点上,不如你。”
荒芜的宝镜台遗迹在某个无名的早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仿佛朔姬从未来过。
但奇怪得很,裴苍脑海中一直记得夕阳余晖下,在长风中飘扬着的红色绡纱,艳丽,壮丽,飘摇又潇洒,不似宫中物。那是朔姬诞子后亲自挂上去的,为的是庆祝这个孩子的出生,哪怕这出生充满争议。
那红绡三年都没有摘下,纱上印着金色的莲花和火焰。
而裴苍看着他,看到的竟不是幼时在甘泉宫的他,而是更为久远的,根本不能称为“记忆”的记忆。
那个用红绡、火焰和金铃庆祝的孩子如今站在他面前,一样的鲜艳耀眼,而且在他手中。这个认知极大地满足了裴苍的内心,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大半朝臣并不真的了解番教,他们老了,不再敏锐和果敢,只是下意识地趋于保守,刚愎自用。”时楼说道,“父皇不会喜欢,您只需要退朝后单独面圣,将这一套东西说与父皇听。”
裴长泓最爱人心之争,他会对此感兴趣的。
他离开的时候,裴苍灵机一动又多问了句,“所谓前因后果,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时楼听到了,也知道他没头没尾问的是什么,但是装作走得急,没有回答。
这世上哪有用一套东西操控他人的人自己真正信服的道理呢?
就算所有人都认了命,裴兰也不认。
一切都如时楼所料想的那样,裴苍调查后的结果说服了裴长泓,礼部之下另开僧录司管理此事。国师府安静得很,据说国师在清修,祭春大典才会出来。
时楼暂住景王府,深居简出,范赛心请他去军营都被拒绝,算是坐实了六皇子被削军权的传闻。再与裴英相见,竟已经是除夕的宫宴。
时楼跟在裴苍身后入了灯火辉煌的大殿,金柱盘龙,幕帘上垂着的明珠折射着宫灯的火光,依旧比不得宴上众人的华贵夺目。裴英穿着浅绿的锦衣,双垂鬟髻上插了两根素银簪子,饰以紫玉嵌就的花簇,常言道女子男相又是另一种美,两分英气,三分俊丽,谁能瞧得出来这公主竟是假凰。时楼走进来的时候,裴英正手执金杯喝酒,一边侧耳听身旁的人说话,听到兴起处,嘴角一勾便是笑意。时楼敏锐地注意到好几个青年勋贵才俊的目光时不时地往那边飘去,眼皮不禁一抽。
时楼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在场诸人,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多是年轻人,看来这场宫宴,不知是庆贺新年那么简单。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紧迫感,必须赶在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七驸马之前把这孩子送上皇位。
“兰儿在看什么。”裴苍拉住他,时楼不得不收回视线,“在看七妹,上次别后没再见过。”
“这是想她了?”皇嗣的案几是按位次排列,他等会儿就要与时楼分开,裴苍瞥了一眼对面左斜方的裴英,又瞧见了裴苏和裴萧,遥遥一举杯,懒散地饮了半杯,算是打了个招呼。
“幽州事多,没机会好好看他,这才恍然惊觉,七妹也长大了,明明我离宫时他才这么点儿大。”时楼比划了一下,神情因回忆而多了几分温存,裴苍挑眉,“你跟在本王身后打转的时候,也并不高。”他从案几上的点心果子里挑了几颗鲜枣给他,“小时候,我给你点儿吃的,你就开心极了。”
时楼心道你也真敢提,最后死在我手下不冤枉。
他兀自应付裴苍突如其来的亲近,又有几个承过左相恩情的年轻官员过来攀谈,一时分//身乏术,没注意到不远处裴英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笑容不见于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