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阮大人,殿下昨夜温书忘了加衣,今朝略有不适,怕是要让阮大人白跑一趟了,实在对不住。”侍女歉然道。
阮别棠手边的清茶还温热着,他听了这闭门谢客的推辞,脸色不变道,“天气寒凉,请姑娘转告端王,万望保重,身体要紧,日后有机会再相约就是了。”他留下了礼,起身告辞,“若有什么要与我论争的,往阮府递个信也是一样。”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侍女却是忍不住臊红了脸,待人走后,忙把原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萧,语毕忐忑不安道,“阮大人是不是看出您是在装病,生气了?”
裴萧怅然一笑,“你当别棠看不出我的疏远么?他向来是最心细如发的,估计在回京之前就料想到如今了罢。”裴萧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阮别棠送的东西,原是一幅长卷。
画的是建州的山川,绢本青黛设色,有风骨,文气凌然,但不似一般的山水画——观之构形,再添上几个地名拿来当军事地形攻防图想也是足够精准的。
“生气谈不上,但颇有微词。”裴萧看着这幅别出心裁的劝诫之“言”,叹道,“他又有的是耐性,真不知我能不能熬得过他。”
另一边,吃了闭门羹的阮别棠走在路上,被人喊住,原是陈玉。陈玉请他上了茶楼,聊到水粉铺子和绸缎庄,聊到朱雀大街的天月楼,又顺着天月楼的多情胡姬聊到了近日城中的僧人,这些僧人在市井中宣唱宝卷,又有驱逐妖祥的神异事迹,吸引了不少好事之人的围观和追随。
阮别棠提了点兴趣,“僧?可是番教?”
建州处在中原腹地,陈玉谈起这个也是惊异,“我去听过一场,那些僧人剃头,着宝衣,梵文经幢,讲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我想想……对,他们竟说人之身死而魂不灭,要前往八大地狱,历经六道轮回。唯有修善才能来世享福,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还有什么?”阮别棠问。
大夏神权由国师府把持,所谓仙道贵生,自然为本,未见什么前世来世之说。
“还有诸佛世尊,菩萨护法。”陈玉喝了一口酒,“阮兄若是好奇,不如亲自随我跑一趟?一个半时辰后就有一场辩法呢,在城东的桃花庵。”
阮别棠直觉有些不安。这些四处流浪的胡僧,动作似乎比之前大得多,他不过是出去治了一次水,京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异动?
他思量片刻,若说京中异动,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那日红衣银甲自幽州归京,惹来掷果盈车的六皇子。一片混乱中,他驾着白马带公主匆忙离去,阮别棠只看清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幽州之外,确是番僧所在。
于是阮别棠应了下来,陈玉拍手叫好,兴致勃勃地张罗起了出游。
“你的生意进行得怎么样了?”阮别棠突然问道。
陈玉摇了摇头,笑道,“你们这上京城还是水太深,一个两个的背后靠山那么大,我可不敢妄动。”他指了指北边的方向——那边有一大片国公王爷的豪门宅邸,再往北就是红墙黄瓦的皇廷了。
不敢妄动,就是还存着妄动的心思。阮别棠吃了口白糖糕。
京中水深得很,可总得有人治理,杜绝这水淹到不该淹的地方。借用一个大商人的胆识和野心,暗中摸清这水有多深,防患于未然,再合适不过。
啊,这白糖糕……他似乎还给六皇子带过。阮别棠不合时宜地想道。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就是他记性好才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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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为一国之心,突然涌入这么多番教,当然逃不过上面的眼睛,好几本折子都提到了这件事,裴长泓问众人怎么看。
裴苍听着耳畔种种担忧的言论,不禁想起了那天时楼与他的交谈。
他提到了多陀阿伽及众部派,这些流传在草原和大漠的信仰迥异于国师传承的道法,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能从北凉脱身所做的约定中就有包括北凉僧的安置。
“我朝礼制鬼神之事向来由国师把持,兰儿这是想挑衅他?”裴苍点评,“野心不小。”
“国师管得太宽了——兄长难道不是这么想么?”裴苍虽然不知道国师在皇位传承中所起的具体作用,但定然有所猜测,时楼只需要稍加引导,就能得到一个强大的盟友,“福祸真假皆由国师一人界定,旁人绝无插手的余地,不如借他山之石攻之。”
裴苍沉吟片刻,“若我没记错,迦落八云也信奉你说的世尊吧?”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时楼,裴苍想起了多年前引发叛乱的碧心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