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笑得更开了些:“如此,我这边便给司衣坊那处将你的尺寸报上~”
言罢,也不给百里屠苏回嘴的机会,就离开了。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
那句——不必麻烦了,却烫得唇舌翻卷。
此时,陵越竟回过身来,一眼万年:“答应了我们,你可不能食言~”
眼泪似汪洋大海,似雷霆风暴,倒流回百里屠苏的心头。
对这必死之局,百里屠苏终于起了偷生的念头。
这几日,百里屠苏回到了陵越身边,与陵越同住。
但两人却相敬如宾。
竟仅仅只是让客栈再挪了一张榻在陵越屋中,两者分床而睡。
这情形瞧得几个知道内情的,小声蛐蛐。
分床睡这件事,芙蕖也知道了。
仅仅只是晨间找片无人的树丛,来到中心,抱臂,倚树而站。
连着两天均是如此。
这天,那一身利落男人劲装的鸿雁现了身。
直挺挺地戳在芙蕖面前,勾起芙蕖的下巴:“你不想念我,却想念他人,这很不对~”
芙蕖敛了敛眉:“别烦人!”
却并未打开鸿雁的手。
鸿雁冷淡地笑笑,再一看周遭这美妙的人烟荒芜之地,眼底的浪荡几欲滴出。
以天为被。
以地为席。
胡天胡地。
又有谁人知?
远处的断崖之上,一藏蓝色的身影,清楚地看见芙蕖那无用的挣扎与情海孽天的欢愉和痛苦交织,面色红润,气喘连连。
还有那勤奋耕地的金铜色身影。
嘴角抽了抽。
隐去身形离开。
不再打扰人家鸳鸯戏水。
一番欲说还休,芙蕖的眼眸都透着几许迷茫。
看着那由树枝分割出来的天,细细碎碎的。
如同她乱了的呼吸。
虽然这鸿雁当真是无比的混账,无比的无耻下流,但身体的疲累中却伴着灵魂的解脱...
之前,酝酿在身体之中的躁郁,也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很难去说。
此番,若不是考虑到还有战斗尚未打响,鸿雁才不想草草了事。
明明都是她的人了,怎么还能想着别人?
尤其还替别的男人担忧这床笫之事?!
简直过分!
等到此番青龙镇事情一了,看她怎么收拾这替古人担忧的浑蛋!
哼!
众人歇息这几日,姚师傅也将出海的船在天墉城的拜托之下造好。
百里屠苏一人,手中握紧了焚寂,不敢回看一眼相送的众人,迈着灌铅的步子,一步步走上甲板。
还差最后一步,就要上船,还是压抑不了那似雷霆风暴一样的眷念,回看过去。
相送的陵越一直看着百里屠苏一步步远去,魂魄更加枯萎破败。
即使成长了许多,面对如此情形,少女依旧眼含热泪,将滴未滴。
其余众人皆端着剑礼,表达对英雄的崇敬。
好似心有所感,灵魂共振,就在百里屠苏回看的时候,陵越竟侧过了头去,回避百里屠苏的目光。
这情形最终还是惹得少女泪落满襟。
百里屠苏的眼中是眷恋与释然,嘴角却挂着苦笑,还是踏上了征途。
陵越的内里却已是五脏六腑碎落一地。
百里屠苏回过头去,踏上这艘前往蓬莱的大船。
利落挥手。
斩断粗糙的纤绳。
大船在海浪中前行。
陵越却再不敢抬眼。
***
在妙法一系的帮助下,顺风顺水。
大船行进得顺利。
百里屠苏站在甲板上,双手曲肘,搭在栏杆之上。
看着那火焰似的天与那深邃静谧的海,心间微动。
轻轻摸上心口放着的那块鳞片,像是在回忆着那一段金乌境的感情日笃。
然而,却细思极恐。
纵使悭臾告诉过他种种,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想起关于金乌境中事。
即使心中也有些疑问,关于记忆残缺,可若这太子长琴与悭臾感情是那般纠纠缠缠,为何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
反倒是那种恨意和杀上天庭,以及那种以天地万物为刍狗,要做永恒之主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这...
还有...这太子长琴...到底...
命魂牵引之术...
又到底是什么?
风晴雪出身幽都,是女娲座下。
且忘川也在他们幽都。
为何对此丝毫不知?
这...
族中的记载...
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就在百里屠苏还在思考的时候,在其身后,一雍容秀丽的女子着坠地淡金飞仙裙,款款而来。
武者的警惕在没有陵越在时,永远都是本能。
百里屠苏忽而转过身,绷紧了身子,右手蠢蠢欲动,几欲反手摸上焚寂。
却在看清女子之后,右手虚虚握了两下,就松弛了下来。
只是仍有些不确定:“你...是巽芳公主?”
女子大概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一个名号了,竟愣住了。
百里屠苏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又一次在心间去细细体察之前的那种莫名。
与巽芳之间的夫妻情深,一直都由欧阳少恭温柔而谈。
那种幸福,那种憧憬,做不得假。
因为他也是情网中人。
但夹在了一个太子长琴在其中,却又多了几分怪诞。
尤其,在欧阳少恭的口中,巽芳已逝。
留下寂桐,也因那蓬莱乡音。
在欧阳少恭的描述中,巽芳就是他面前这女子的模样。
可...真实的人,又怎会死而复生呢?
这世间又怎么会那么恰好有那么多像他一样的怪物呢?
尤其粗略算算已是十余年过去,巽芳怎么可能...
还有...若欧阳少恭真的与巽芳夫妻情深,为何他...心间一丝波澜也无?
这...
站在甲板上因为这个久远称呼而出神的女子,终于回过了神,微笑着看向百里屠苏:“也许喊我的谥号,你会习惯些~”
百里屠苏猛然瞪大了眼:“寂桐是你的谥号?!”
女子笑笑,迎向日落的方向而站,公主的尊贵令人只想要下跪,但这尊贵背后的命运却也令人唏嘘:“虽然你去过秦始皇陵,但嬴政未有谥号,你不知道也并不奇怪。你师兄是前朝之人,不会不知道此事,只是此事残忍,从未对你说起罢了。皇室中人,无论中原,还是我蓬莱,均在皇子皇女怀上的那一刻起,就由宗正一类人准备死后皇陵选址。皇子皇女来到人世的那一刻,也是定下皇陵的那一刻,自此皇陵始建。虽然日后或有规格更迭,但选址是不能更改。中原人对死亡一事,既敬又畏。只会在病入膏肓或是彻底死亡之后,再由德高望重亦或权力在握之人定下谥号。然我蓬莱人擅御灵力,寿数长久,也不惧谈论死亡二字,遂在有姓无名之时,即出生那一刻,便有了谥号。我蓬莱人的墓志铭也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开刻,首先刻的就是谥号。至于名号,都是在周岁宴之后才有。”
百里屠苏后跟有些发软,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一脸难以置信。
然而,巽芳对此却并未有多少动容。
甚至在此刻,还有些目光灼灼地看向百里屠苏:“怎么?害怕了?”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想说——怎么会,但心间的那种哀戚,却浸润灵魂。
想说——害怕,但死亡又是人唯一的归途。
这...
巽芳将百里屠苏上下打量两眼,笑着叹道:“果然与夫君不同~这般模样,怎能做那千古医圣?”
百里屠苏又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住了栏杆,好像才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这...这到底...那命魂牵引之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
巽芳施施然席地而坐。
一挥手,古朴的木几茶具就在甲板上出现。
又不仅如此。
甚至茶香袅袅。
巽芳执起茶壶,斟茶两杯。
一杯独自欣赏。
一杯放在木几对面。
百里屠苏确实心间惴惴,也十分疑惑。
有些同手同脚地走到巽芳对面坐下。
却没那喝茶的心思。
巽芳放下茶盏,声调像是夕阳终究收敛最后一丝光芒般的低沉:“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蓬莱历史久远。
甚至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天庭建设以前。
那时,他们还与烈山氏同住,同属于神农座下。
这人界人之由来,始终是一个谜团。
都说是伏羲造植,女娲造人,神农造兽。
实则这世间之存在,是盘古开天辟地,天地一生就有。
这都是后来的人为了某种目的的杜撰。
就如同一块土地。
总有肥沃些的地方。
也总有贫瘠些的地方。
如此,便分化出了不同的类别。
擅御灵力者,如烈山氏,蓬莱人。
擅再生命旺者,如神农。
擅御水火者,如火神祝融,水神共工。
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力强者逐渐与弱者区分,也逐渐不再适应繁衍之后,神州大地逐渐滋长的浊气。
如此,才有伏羲领导众神,建天梯,率众神登天而去一事。
然而,想要建立一个天界,并没有那么容易。
能力强者,又怎会屈服于所谓法度?
自此,天界大小战争的序幕就此拉开。
火神祝融虽擅御火系力量,与此同时还有一颗文治之心。
喜好弹琴。
曾寻得上好桐木,命匠人斫琴三把。
亲自赐名——凤来琴,凰来琴,鸾来琴。
凤来琴是火神祝融第一眼见到就一眼万年直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忘记的惊艳。
对凤来琴的喜爱远远超越凰来琴与鸾来琴。
时常弹奏。
殊不知他们这些天生的神仙具有令死物有灵的特性。
比较类似于由灵物打造的宝剑,由厉害的道士长期持有,共同修炼,从而宝剑会化生剑灵一般。
凤来琴拥有灵智,便是这么来的。
最初,凤来琴能够说话,令火神祝融十分惊喜。
那时,又没有其他化灵之物。
火神祝融甚是骄傲。
更是与凤来琴形影不离。
心头希望有朝一日这凤来琴能够化灵。
有他教导,凤来琴一定会很厉害。
然而,灵体,从来都是无根之木。
纵使火神祝融再是教导,再是期待,甚至日日骚扰神农想个办法,让凤来琴快些化灵,但终究的还是被伏羲训斥痴心妄想。
在那时,其实神州大地之上,就已经因为争夺更加宜居的地方而有不少的战争。
眼见着火神祝融竟痴迷于这种事情,伏羲便命祝融好生思过。
然而,这思过,祝融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过错。
也不过就是禁足了些时日。
并未醒悟过来伏羲的意思。
解了禁,又开始想各种办法。
被祝融烦不胜烦的神农,终于找出了个辙——既然是无根之木,那就弄个根系不就完了?
这神农一语点醒梦中人。
祝融立刻就盯上了女娲。
女娲听闻祝融的想法,悲悯之心作祟,便应下此事。
转头便去找出了这个主意的神农。
神农也没有料到,这事儿兜兜转转的,竟又回到了他这边来。
只能是深感无力和祝融魔怔了。
加之他手下的有几个部落才刚刚禀告了要举族迁居之事,还在为了选址七嘴八舌,心头烦闷得很。
再遇此事,更是烦闷。
而后女娲劝其,此事帮了祝融,也是好事一桩。
灵体有灵体的优势。
战争愈加频发,他们也需要有利器在手,才有镇压之能。
神农一想,就这般战争频发的样子,也确实需要强力来镇压一番才对。
如此,便与女娲考虑起了此事。
几经商议,选择采用命魂牵引之术。
如此,有个命魂做根,再将凤来琴的灵体移植其上,以神农之力融合再生,那便是个完整的生命了。
只是...
这命魂又去何处找?
总不能随意找个人来杀死,在其将死未死之时,取魂吧?
虽说这血涂之阵和铸魂石倒是可以借个力。
但这违背了他们的原则。
加之,他们也有要成就杀器的考虑,于是便找上了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不仅仅司战,还司情。
听闻女娲与神农的要求,竟拿出了不少命魂来。
都省得女娲去忘川里面捞了。
面对此事,神农和女娲都有些惊疑不定。
但九天玄女却是叹气连连。
原本她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命魂,但这接连不断的战争以及忘川尚未归流,导致有很多在阴森之地飘荡的孤魂。
这些孤魂长久呆在一处,加之地脉的特殊,往往会造成一些事情。
她座下的部分天兵便是为防生变,专司去处理此事。
如此,她手中才有这些命魂。
既然神农和女娲有需要,她也不会吝啬。
反倒是细细选了个有坚刚不可夺其志以及拥有战意的命魂。
还额外附赠了这个命魂兵法战术。
她也觉得,有了杀器,战争可以尽快平息。
加之神农的力量,女娲的施法,天界的灵体战神——凤来琴诞生。
祝融喜不自胜。
连摆宴席。
虽然女娲等神的想法如此,但这凤来琴却生来温和沉静,一点杀伐也无。
这不禁让他们担心,当初的计划是否正确。
然此时伏羲已经不堪其扰,建天梯,率众神登天而去。
这凤来琴也是被点化的仙神之一。
一直以来,祝融都凤来,凤来地唤他。
但时间长了,也觉得有了根的凤来琴,再这么唤有些奇怪。
加之,祝融一直以父子之情待之。
遂更名为长琴。
由此,太子长琴也有了名字——长琴。
长琴温和沉静,极善弹奏。
就连伏羲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虽然知道有命魂牵引之术这件事,伏羲却不知女娲等神打的算盘。
因喜爱长琴,还特赐封号——太子。
而后,便以太子长琴称之。
就连伏羲也将长琴当做了其的胤息。
也遵遵教导,寄予厚望。
太子长琴也不辜负众位或多或少或阴或阳的期望,既是杀伐的战神,又是沉静优雅的仙人。
众神登天梯而去之后,还处在神农架的几个部落虽然生活的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也未曾因为争夺资源而大打出手。
但终究的,资源会消耗殆尽。
遂蓬莱族向神农报备之后,便举族迁居海上。
因海上还未曾开垦遭到破坏,他们不仅仅保持了擅御灵力的特性,也寿数长久。
而烈山氏则是因女娲需要炼制补天石一事,而迁居北疆上空,因功获得一片净土。
因与神农的关系,这命魂牵引之术也流传了下来。
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往蓬莱流传的,属于蛊术系。
而往烈山氏流传的,属于法术系。
蓬莱为掩饰此事,便将其使用春秋笔法而记——名曰,焦冥之术。
烈山氏高居北疆上空,无人可见,倒还保存本真,发展成了偃术。
然而,世殊时异。
谁也料想不到女娲种下的因果,会循环到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这样两个人身上。
也料想不到,这命魂牵引之术发展成为偃术之后,居然会在这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的手中返璞归真。
经过巽芳的娓娓讲述,百里屠苏也渐渐理会过来这其中种种。
面色有些灰败。
巽芳又倒了一杯茶,在茶香氤氲中,目光涣散。
良久,百里屠苏抬起眼来,声音都有些涩哑:“那蓬莱的天灾又是怎么回事?”
提及天灾,巽芳明显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