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发生的一切,陵阳心中有数。
知晓陵越已经不堪重负,便索性将慕容凌带离,让陵越有独处释放的空间。
领着慕容凌往游仙台而去。
这游仙台是天墉城接待外宾的地方。
之前,陵越领着慕容凌游览的时候提过。
瞧着这个方向,慕容凌心下隐隐有几丝盘算。
陵阳心头也清楚,慕容凌之前应该住在哪儿,但现在,却有了另外一番打算。
进了游仙台后,陵阳往西北侧而去。
慕容凌心头打着转转。
想着,再怎么说,他现在也应该住东北侧才对,怎么这陵阳会把他往西北侧引?
但又一时不好开口。
一旦开口,有些事必然暴露无遗。
所以...
又要玩粉饰太平的游戏了?
纵使这慕容凌的心犹如海底针,但狐狸的心眼子却比海底针还要海底针。
不过是方向上的一个试探,陵阳已然从慕容凌的呼吸中捕捉到了答案。
心底里笑笑。
来到西北侧之后,才往东北侧而去。
眼见方向的改变,慕容凌敛了敛眉——这家伙儿,竟然玩儿他?可恶!
少年人的想法,陵阳也曾少年过,倒是晓得几分:“生气了?”
知晓这是陵阳的试探,慕容凌不紧不慢:“师叔你在说什么呀?生气?我是要生什么气吗?”
陵阳停下脚步,侧身而对:“你认为你不该住西北侧的房间。”
慕容凌也跟着停下来,暗暗感受了一番,发现整个游仙台一丝活气都没有,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师叔好一番细腻心思!”
陵阳笑笑:“这倒不需要什么细腻心思,只需要一张庞大的情报网便是。”
慕容凌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陵阳的长相,缓缓抱臂,歪了歪头。
右手点了点左肩头,一笔以灵力画了个简略的鹰头。
瞥了一眼鹰头。
待灵光散去后,又冲着陵阳挑衅地挑了挑眉。
陵阳一怔,心下有些叹息的同时,眉眼间还有点无奈:“否则,我怎么会比你师父更早见到你?”
慕容凌歪了歪嘴角:“这种游戏可不好玩~”
陵阳双手交叠腹前,肩头一塌:“我也知道不好玩,但这么一个游戏却必须玩下去。”
慕容凌摸了摸下巴:“我猜这个游戏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陵阳隐隐有些感叹于慕容凌的聪慧,倒也不掖着:“的确。”
慕容凌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又从怀中拿了一只一寸长的鹰纹银叶子出来,往陵阳的方向上一递。
陵阳倒是不诧异这慕容凌的手段。
只是非常真诚地看着慕容凌:“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慕容凌不置可否地收回这么一片银叶子,口中唏嘘:“狐狸不会卖主,这倒是个稀奇事~”
陵阳略略呼吸一滞,又恢复如常,带着苦笑:“你不是不知道规矩,何必试探和为难我?”
慕容凌饶有兴致地看着陵阳:“这也不算为难。县官可不如现管。”
陵阳虚虚握拳掩唇而笑:“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谁的玉玺更值钱?”
慕容凌面色一僵,撇了撇嘴:“果然如此。”
陵阳倒是不介意这中间的插曲,搂住了慕容凌的肩,笑嘻嘻的:“但我们之间可以做生意,只要不违背那位的意思。公平交易即可。”
慕容凌皱了皱鼻子:“你倒是精得很~”
陵阳苦笑:“你该知道被国宝戳个洞,是何等尊荣~”
慕容凌小小翻了个白眼,有一丝丝唾弃。
陵阳没再说话,领着慕容凌去了整个游仙台最东北侧的房间。
在见过慕容凌之后,一切都已经被陵阳安排好了。
见着屋中透出的光,慕容凌微微眯了眯眼。
陵阳揽着慕容凌的肩,上得三阶石阶之后,站定,缓缓推开大门。
屋中的光,不再朦胧地透出来。
而是柔和地散落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一间简单的客房。
中堂,标准的待客之处。
两把主椅。
六把客椅。
右侧耳室,下榻,更衣,沐浴。
左侧耳室,闻香,笔墨,品茗。
陵阳带着慕容凌进屋,顺手关上门。
来到右侧耳室,轻轻拉开蓝紫色的床帘。
透出已经理好的卧榻。
以及卧榻之上放着的托盘。
托盘中,装着的,正是慕容凌尺寸的天墉城弟子服。
瞧着这客房之中,放着弟子服,慕容凌索性抱臂,靠着中堂与右侧耳室之间的月亮门,语气复杂:“这般扭曲?”
陵阳系好床帘,回过身来,来到右侧耳室的高椅坐下。
双手放松地放在扶手上,有点无奈地看向慕容凌:“那你想怎么着?我的还没入门的师侄?”
慕容凌敛了敛眉:“当真没必要,既然说不清楚,我索性回去临天阁住就是。”
陵阳略略耸了一下肩:“我这是强留你了?”
慕容凌一眼瞪过去。
陵阳根本不惧这种威胁:“理由你明白,想住哪儿也是你愿意。我管不了。”
眼眸忽转认真:“但这事儿,最多到大师兄自青龙镇回归之后。”
陵阳的意思,慕容凌明白。
便保持了沉默。
陵阳也知道,这种地方,就是清和都不愿下榻,就更别说慕容凌了。
倒也没有为难慕容凌。
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扬了扬眉:“怎么着?还要我请你?”
慕容凌白了陵阳一眼:“我还真是没你这种师叔!”
陵阳抱臂环手,阴险地笑笑:“我也真没你这种麻烦的师侄!”
慕容凌磨了磨牙。
木框的窗户发出响动。
一个黑溜溜的脑袋钻了进来。
滴溜溜转着的眼睛,瞅瞅慕容凌,又瞅瞅陵阳。
又原路返回了。
瞧见这探头探脑的小东西,陵阳终于明白,他的爹到底是何其荒谬。
怎么能够想到私奔了,就脱离了家族的掌控?
就脱离了这样一种卖命的命运?
原来,蛇王座下早就伏兵千里,却按兵不动。
呵呵~
当真荒唐!
细微的响动当然也没有逃过慕容凌的耳朵。
知晓是蛇王以为他需要找人麻烦,便喊了这小东西来。
却没料到,都是自己人。
算了~
懒得与陵阳计较。
以后能够计较的时候还有很多!
何必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
这世上就没有不会卖主的狐狸!
他倒想看看,陵阳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哼!
这么一番对峙,最后以慕容凌回临天阁告终。
原本还有点少年心气的不平,却在感受到院中的气氛十分沉闷后,有些惴惴。
百里屠苏必然的奔赴命运,这一点他深知。
也佩服百里屠苏的心性。
尤其是百里屠苏与紫胤这么一场螳臂当车的对战。
几乎不需要推测的,为了这么一件事,他家的老祖宗心头定然不快。
这件事,老祖宗无法掌控,自然...
想必这昏睡过去的几天,瞧之前青冥他们的面色,大概也挺惹老祖宗担心的。
这下,一回来,没看到他人...
只是...
他的气息有些特殊,老祖宗应该一早就发现他去了天墉城。
可遇上不讲道理的老祖宗,有什么理由,不都是白瞎吗?
终于的,慕容凌有了一点怂。
往临天阁主屋而去。
却远远地没见主屋亮着灯。
心头一惊。
——莫非回屋了?
慕容凌忍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他家老祖宗的这手劲,他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可千万别守株待兔啊~
硬是稳了稳心绪,慕容凌这才往他住的屋子而去。
见着透过窗户的影子,慕容凌在想,他这会儿回游仙台还来得及吗?
正欲拔腿就跑,哪知屋中早已醋海翻波:“还不滚进来?”
慕容凌耷拉下脑袋,在心头狠狠叹了口气。
还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进屋了。
确实不出他所料,对不受掌控的小东西,老祖宗都成醋精了。
非常有幸地又感受了一次何为千锤百炼成利剑~
***
百里屠苏离开后,一路往东海而去。
来到东海,耳边全是那些百姓对海啸的哀嚎遍野。
再是不怎么类似瘟疫的疾病迅速传播。
各家医馆束手无策。
躺了一地的病患。
一步步走过那些哀嚎声遍野的街道,百里屠苏心有戚戚。
曾经那抹杏黄色,总会为了别人的病痛,皱紧眉头。
也会为了病人的缓和,而松了一大口气。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不甘,才让这里变作人间炼狱?
等等!
这些百姓...
百里屠苏目光一凛,急奔一家医馆而去。
并未直接闯入,而是翻墙而上。
小心地隐藏在角落里,偷看着医师抓药。
帮忙的小徒一面汗流浃背地给熬药的炉子扇着风,一边用肩头的布巾擦着汗,嘴里嘟嘟囔囔的:“这么多病人,师父肯定会累坏的。要是能够找到青玉坛的人就好了~”
恰巧的这嘟囔传进了医师的耳朵中,那医师一下变了面色。
来到小徒身旁,说不上疾言厉色,但口气确实生硬:“与其祷告天降神医,不如专注眼前。”
小徒紧张地站起身来,神色慌张:“是~”
医师将手中的药包往小徒怀里一塞:“去熬药吧~”
小徒急急接下药包,连忙跑了。
看着小徒的背影,医师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孩子,你要是知道,这些人的病痛全乃他们贪心青玉坛的神丹妙药,便再不会祈求天降神医了~”
听着这话,百里屠苏的眼睛暗了暗。
天色变暗。
百里屠苏也并未寻了地方投宿。
反倒是索性找了个山洞,稍加清理,便住下了。
盘腿坐着。
脑中空空。
但又好像脑中满满。
混乱的。
撕裂的。
虚幻的。
现实的。
夹杂在一处。
好像将他都五马分尸。
他...
无论伤心人有几许,日升月落总不会落下。
百里屠苏前脚刚走,陵越后脚就带人前往东海。
此番,芙蕖也来了。
代妙法门下为此次抗灾提供支持。
陵越领人首先勘察了当地的情况。
又选择了投宿的地方。
紧接着,他所住的屋子就变作了整个抗灾的指挥中心。
一幅幅地图,一本本县志,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展开。
感受着一寸又一寸烛火的照耀。
最初的方案几经商讨。
终是在三个日月更替之后,更加稳妥的方案出炉。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奇异的医馆爆棚一事。
天下起了雨。
像是在挽留那少年坚毅的脚步。
但背着长剑的少年还是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了天墉城弟子投宿的客栈,敲开了战略指挥中心的大门。
开门的一瞬,四目相对。
疲惫与怔然,无法掩饰。
但都默契地错开目光。
陵越主动地往旁边一步,让出位置来。
百里屠苏微微垂了垂眼,这才往屋中走去。
屋中不仅仅有陵越在,芙蕖等人也在。
见得百里屠苏来了,眼底的痛惜一丝一毫都不敢泄露。
陵越回到主位,简要对百里屠苏提及了抗灾的方案。
百里屠苏也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是所有人的功劳。
但有一件事,也是陵越他们肯定忽略了的。
这是他敲开这里大门的原因。
待得陵越说完,百里屠苏抬起眼来,将近日来探查的情况一一说明。
百里屠苏话音刚落,屋中的气氛更加沉闷。
其他人也许仅是了解了百里屠苏转述的这么一件事,但陵越却明白百里屠苏的未尽之言。
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
一同到来的陵芝与陵樵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冲陵越一礼后,离开了。
陵越知晓,他们是出去探查,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等待着探查结果的回传。
听闻此事,芙蕖皱了皱眉。
纤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鸿雁。
察觉到剑主的心意,鸿雁那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
陵川抿了抿唇,沉默地做起了筹算。
陵逸环视四下,最终将目光放在了最全面的那张地图上。
半个时辰后,陵芝与陵樵回了来。
面色不虞。
众人一瞧,心间凉意更甚。
这么一战...
面对新出现的情况,自然之前商讨的方案就显得浅薄了些。
新一轮的方案出炉,却已是天际鱼肚白之时。
众人泛着疲惫。
陵越遣了所有人去休息。
屋中还有他们两人。
陵越率先出了屋子,一路无声地御剑而行。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屋中,跟了去。
陵越降落在一个海湾的礁石之上,居高临下地背着手,看海潮澎湃。
百里屠苏来到陵越的身侧,低着头。
沉默在师兄弟之间蔓延。
这原本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但随着命运之局的必然来临,这却成了彼此之间的常态。
此番心间的鲜血淋漓,又哪堪言语能够表述一二?
沉默了许久,还是陵越先开口:“...此事...早有因缘...”
百里屠苏眼睫一颤,抬起头来,看着陵越那清冷的侧脸,满目不解。
陵越当然知道百里屠苏心中疑惑。
索性便道来当初种种。
听罢,百里屠苏皱紧了眉,忍不住地后退一步。
面上血色退尽。
他根本料想不到,太子长琴曾经还是仙啊!竟已经疯批到了如此地步...
陵越却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现在的他若不是那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还拉扯着他,他觉得,他恐怕就是下一个太子长琴。
一道金光一闪而逝,暂且将师兄弟之间的沉默打破。
前来的芙蕖带着轻松的笑:“大师兄,屠苏不必担心,陵樵和鸿雁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陵越眉间一松:“如此甚好~”
芙蕖稍稍淡了神色:“只是...”
陵越明白芙蕖的未尽之言:“无碍,只要最终解决,其余事情皆不重要。”
芙蕖看了看陵越那看似挺拔,实则已经佝偻的背影,心头难言,面上却转头看向百里屠苏:“屠苏,司仪已经安排妥当,三年之后,就会为大师兄举行接任仪式。你可得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啊!”
少女明媚的笑明明是苦涩的,却被成熟掩饰得极好。
百里屠苏眼睫颤了颤,再颤了颤,还是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