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雪怔怔然地抬起头来,下巴上挂着晶莹。
***
陵皎走出很远,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想得传信,回了房,把陵越的手帕仔细洗了,又额外耗费内力烘干。
来到越苏所在的院落门前,却耳朵极尖地听见了两组交叠却不同的喘息声。
面色一僵。
疾退数步。
面色缓缓蔓延上殷红。
想了想,便去了他处。
直到这月亮都下了班,越苏房中烛火的闪动才停息。
捯饬好一切,换了身衣服,陵越才推门而出。
瞥了眼散了架的猫儿,嘴角微勾。
关上门,剑指一挥,霄河剑便释放出浅蓝色的光芒将房间包裹。
陵越满意而去。
来到院落门口,拉开门。
刚好看见在远处席地而坐的陵皎。
想得他与屠苏交颈做鸳鸯一事被陵皎撞见,难得的,有了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尽量地忽略去,信步往陵皎那方走去。
听得脚步声,陵皎收回神游,站起身来,往陵越那方而去。
距离三步,两人都停了下来。
陵皎将手帕呈上:“我来归还。”
陵越看了一眼,将手帕收回:“陵端那处,到底有何不妥?”
陵皎一脸凝重:“此事...”
陵越负手而立:“但说无妨。”
陵皎沉下一口气,缓了缓才道:“...此番,已经查明,那四把剑不是天墉城内部的藏剑,而是江湖上的东西。衡山那处,除了岱宗涯是铸剑名门外,还有其他几家。而以制异形剑闻名的华山,在目前流传出的华山系剑谱中也未有见得如此怪异的剑。如果没有估计错,这四把剑应该是江湖上一个不大不小聚集于川渝一带的小帮派——青竹帮的东西。青竹帮的武器多为剑,但都是异形剑,却又不是华山系的剑,而是衡山那处一个名为朱雀门的铸造各类兵器的提供。这青竹帮善用异形剑,他们的帮主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对剑术有着超越凡俗的理解。他们家的剑,不讲具体的招式,只讲贴合某种剑的剑意。门下弟子执剑各种,这帮主只会挑选合适的人用合适的剑。也由此,他们青竹帮的剑奇形怪状,却也是杀人的利器。江湖上若出了命案,仵作看出剑痕有异,多会怀疑为他们青竹帮做的坏事。但事实上,这青竹帮却是个清风雅静的,只问剑术的。昔年...戒律与青竹帮的帮主有过一段因缘。至于陵端,就这么看,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他大鱼际发青,舌下青筋骇人。若以寻常医理而看,应当是肝郁气滞血瘀之状。但...此状多为郁郁而终,而非狂吠不止。或许,我们需要一个资深医士的帮助。此番,他因受了各类气息的压迫,目前胸中尚有一团淤血。这淤血恐怕还得回了天墉城再催不迟。”
陵越垂了眼睫,并未有所回复。
继而,陵皎又道:“此番,恐怕又得双管齐下。一路人马先行回去天墉城,将这次的事情禀报。另外一路人马去顺蔓摸瓜这‘逐日之精’的秘密。”
陵越略一点头:“正是如此。此番,我带陵仁和陵涪回去。你和陵耀前去打探。”
陵皎想了想,领下了差事。
陵越拍了拍陵皎的肩:“对方十分狡猾,务必小心谨慎。”
陵皎重重一点头:“明白。”
而后问道:“何时出发?”
陵越思忖片刻,道:“待我走后。不能给陵端透露你们的另外一组讯息。”
陵皎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可目前来说,回归天墉城却也未必是个好的选择。”
陵越看向远处,叹了口气:“我也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关于狼妖一事,始终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陵皎微微垂了眼:“...但这样的代价...”
陵越却显得十分释然:“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事情早已超出了它预定的轨道。如此逆天而行,哪里会是良果?”
陵皎面色微有挣扎。
陵越却拍了拍陵皎的肩,以示安慰。
而后便离去了。
陵皎站在原地,眉间隐约有些凝重。
***
或许是因刚刚经历生死之事,越苏二人纠缠颇深,每每导致百里屠苏睁开眼已是日暮时分,腰酸腿疼,连翻身都艰难。
见得虎君,未消片刻,却也只能见那烛火闪动。
又一次睁眼,却又不知是何时了。
待得百里屠苏开始服用第一粒乳白色药丸之时,才勉强能够窥见一点正午的天光。
如此日日胡闹,陵越也觉放肆了些,便收敛了。
好好伺候某只慵懒的猫儿用了膳,也带着猫儿去见见阳光。
两人慢吞吞地在铁柱观中走着,都十分珍惜现在的阳光。
来到一处池塘边,微微站定。
瞧着那鱼儿自在游弋,百里屠苏呼出一口气:“这一切,真的很像一场梦~”
陵越揽住百里屠苏的肩头,轻笑:“那你的梦里有我吗?”
百里屠苏发觉,这陵越是越发的嘴甜,也越发的浑球,当真不想搭理。
但那生死一瞬之时,永远的都是陵越,还是让他的心软了许多:“有~”
陵越感到无比满足。
百里屠苏转过头来,问道:“师兄,你那日为何把书藏了起来?”
陵越没有任何不自在:“幽都不过对方手下败将,何以有资格来处理后续?”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看向远处的假山:“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就是幽都灵女?早在她进入天墉城之时。”
陵越略一耸肩:“你这是当我手眼通天了?”
百里屠苏呼出一口气,眼睫低垂。
陵越揽了揽百里屠苏的肩头:“屠苏,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百里屠苏一怔,想要回过头去确认陵越的表情,却觉得这头颅太重,难以转动。
陵越有些无奈地笑笑:“你忘了吗?你的一切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百里屠苏微微别过眼去,脑袋埋得更低。
陵越沉沉地叹了口气:“...屠苏,其实每一个前往天墉城的弟子都有属于他们的前尘。而这个前尘,往往都是苦涩的,或是生命难以去承受的。但当他们来到天墉城之后,经过道法的洗濯,却也成就了今天的他们。这些苦涩是上天给予他们的,然而如何面对,却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究竟是前尘已散无须执着的淡然,还是压抑心底生生撕裂灵魂的痛楚,亦或是不再纠结的坦然。这都是他们选择的结果。我的曾经也那样不堪,你也知我不食荤腥的习惯。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我放不下那些事。这些事是关于我自己的。我需要去独立地面对它们。人之生者,呱呱坠地,形单影只。人之活者,或呼朋引伴,或流连烟柳,再或立名流芳。人之死者,不过周而复始,一片白茫茫。屠苏,你也有你的前尘。你不需要去抗拒它。它既然真实存在,这并不是你抗拒它,便能视而不见的。正视它,思考它,解决它,才是你应该要去做的事。”
百里屠苏缓缓闭上双眼,后槽牙紧紧咬着。
陵越贴得很近,能够体察到此刻百里屠苏的情绪,便仅仅只是无声地陪伴。
半晌,百里屠苏的牙关松了,声音中略略透着沙哑:“我知道了。”
陵越揉了揉百里屠苏的肩头,以示安慰,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在这时,陵耀来了。
陵越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反倒是百里屠苏往一旁挪了一步,双手抱臂,盯着池塘中的游鱼,平缓心绪。
陵越也索性负手,看着池塘中的游鱼。
远远的,陵耀早看见了两人的动作。
面对这活生生分开了人的情形,总觉得他浑身上下沾了点棒打鸳鸯的味道。
但事情却不能不汇报。
陵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来到陵越身旁,施礼道:“关于狼妖一事,观主已经将事情经过写为折子,回传天墉城数日。方才,陵端已经醒来,经由铁柱观检查,已无大碍。此刻,正被铁柱观的封印困于屋中。被困,显然不如他意,正各种叫嚣。目前,已被迷香放倒。”
陵越转头看向陵耀:“师妹如何了?”
陵耀略略迟疑了一瞬,才道:“陵皎已经送上缓解肺火的汤药,也特地跟铁柱观交接了养护事宜。目前,可无需佩戴火玉,肺间的灼热也散去很多。但这一寒一火的两相煎熬,日后若是没有仔细调养,恐怕年老之时会落下虚喘的毛病。”
陵越听罢,搓捻两下鹰翅戒指后道:“我且去看看她。你们先行准备。通知陵涪拿着‘束仙锁’和陵仁一同将陵端束缚住,不日我们一道启程,返回天墉城。”
陵耀低头领命。
而后毫不迟疑地离去。
百里屠苏偏头看向陵越:“师兄,你这是...”
陵越也转过头来,看向百里屠苏,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屠苏,此番我们必须要分开一段时日。待你服下最后一粒前辈给的丹药之后,我便会带着陵涪他们先回天墉城一趟。陵端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结果。至于陵皎他们,则需要前去蜀山派那边追查‘逐日之精’一事。蜀山派中,有一座镇妖塔。那座镇妖塔的塔底就是神魔之井,沟通神魔两界。与此同时,那里也是神魔两界在人界唯一的入口。那‘逐日之精’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来到陵端手中。所以,此事是一个追查重点。陵皎和陵耀两人,武力足够,陵皎又颇懂交际手腕,由他们前去探查,则是最好的选择。你和晴雪的状况因着此次都不太好,还有这封印松动一事,我们也始终没有找到应该的原因。如此,你和晴雪就一边留在这里养病,一边探查此事。待得我处理好天墉城的事情回来,我们再一同去支援少恭。你一人前去,加之这晴雪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很担心你们非但不能支援少恭,反而还会让他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若是少恭年少之时都能在青玉坛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也没道理被青玉坛制得死死的。既然青玉坛有所求,而少恭又是他们有所求的重要人物,那么必不会对少恭做什么。此事,你须冷静待之。”
百里屠苏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陵越拍拍百里屠苏的肩头,满眼信任。
而后便带着百里屠苏去了风晴雪那处。
也许是那火玉终于被收了起来,彼此间那道奇异的隔膜也散了似的。
相处还算融洽。
陵越为风晴雪诊了脉,眉眼带笑:“已无大碍,甚好。”
风晴雪缓缓收回手去,带着淡笑:“的确甚好。”
陵越认真地看向风晴雪:“晴雪,再过两日,我要返回天墉城一趟,跟掌教秉明此处之事,也为我们大家解决后顾之忧。”
牵住百里屠苏的手,又将百里屠苏的手拉到风晴雪的手背之上,再一合掌,按住两人的手:“这段时间,屠苏就交给你了,请你好生照顾他。”
百里屠苏的一双杏眸直接写满了震惊。
而风晴雪也不遑多让。
她怎么也没想到,陵越会说这种话。
简直...
简直...
陵越也没有让两者的手多做停留,松了手。
两者都像是被烫到般的收回手,心思各异。
陵越也没管这奇异的气氛,只是又看着风晴雪道:“晴雪,铁柱观一事,之后屠苏会给你仔细介绍。听完,你就会明白其中曲折。你们需要留在铁柱观一段时间,等我回来。这段时间,你们正好探查一下此事。我总觉得,此事甚为蹊跷。”
风晴雪敛了敛眉:“少恭那边...”
此刻,陵越的眼神异常的坚定:“青玉坛既然有求于少恭,又怎么会把他如何?在那弱水边,他如此戏耍青玉坛的人,你又见得雷严他们把他如何了?这憋了半天才憋了个江湖上下三滥的法子,不过黔驴技穷罢了。你们要相信少恭的才智,他不会有危险的。再言还有那个只有屠苏见过的酒鬼。通过屠苏介绍,我觉得若有他在,说不定我都还没回来,少恭就已经带着桐姨回家了。”
想了想陵越的话,两者深以为然。
***
在陵越确实监督百里屠苏将药丸服用完成之后,便按照之前的安排进行。
只是百里屠苏暂时没找风晴雪说起铁柱观的事情,反倒是先从床底把那本《灵阵异闻录》给找了出来。
这铁柱观的门人确实也心细,床下都没什么灰尘。
百里屠苏轻轻吹了吹书上的浮灰,又开始研读起来。
风晴雪没见百里屠苏来找,本欲主动前去的,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肺腑间的灼热完全没有了,冷意又开始散发开来。
这感觉卷土重来,首先带给风晴雪的就是恐惧。
而后,才哆哆嗦嗦的,赶忙把火玉找出来戴着。
如此,才稍稍缓解。
***
陵越等人,带着罪人回了昆仑山。
但却并未直接进天墉城。
而是去了昆仑山的后山。
陵越刚刚才收了御剑之术,走了没几步,就有人御剑落在了他身旁。
陵越一瞧,冲着陵仁挥了挥手。
陵仁见得来者是陵云,倒也明了。
和陵涪拖着陵端往前走去。
见得人远了,陵云施礼道:“见过长老。”
陵越有些无奈:“又没有外人,何必虚礼?”
陵云一怔,这是...
很快压下所想,道:“掌教真人正在等您。”
陵越在心底里眼珠子转了转,道:“此事...”
陵云正欲开口,此刻又有人御剑而至。
来者正是陵阳。
刚一落地,收了剑,就冲着陵云使了个眼色。
陵云连忙告退。
前去前方,盯着押送犯人一事了。
陵阳歪过头去,瞅了瞅,又回过头来。
正欲张口,却见得陵越高高扬起的手。
没有任何的慌张,反倒是嬉笑着要抽自己耳光。
陵越当然没让陵阳下去手,仅仅只是隔空一道劲气冲着陵阳手肘一弹。
瞬间陵阳就是手臂一麻。
陵阳夸张地捂着手肘,一脸忧伤:“嗨~这人确实难做,善解人意不对,不善解人意也不对~这该怎么办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