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绝望张牙舞爪,在一点一点把她往深渊里拖拽。
“还有素贞……你早就知道李四的计划,你早就知道!可是你不救她,你算计我、算计素贞!为了扳倒郑培兴,为了你干爹,为了你的前程!”
眼泪留进嘴里,又苦又涩,舒灿歌喘不过气来,双目通红,浑身颤抖。
她想起明州城初见,想起他几次三番救她,想起他来舒宅求亲,想起他们在泰州的婚宴。
缱绻欢愉,历历在目。一切都不过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墨色长发被风吹起,月光冷冷地照在他清俊矜贵的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这个人,她叫他‘五爷’唤他‘夫君’,他会温柔回应。但如今,她才恍然觉察,从始至终,他周身那层蒙蒙的迷雾从未消散。
“阮素贞的事,我的确知情。但你父亲,并非我所杀。”
顿了顿,他继续用沉稳冷静的声线说着:“我同你说过,赤城战败,我跌落雪原后失忆数年,流落至当地土司的卫所……”
“够了!我不想听你狡辩!”她颤抖着抬手,捂住耳朵摇头,尖声:“寇清昼,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你。”
她失魂落魄地倚在床榻边,鬓发微微散乱,侧脸的泪痕难干。
寇清昼的心在一瞬间被攥紧了,晨起时两人还言笑晏晏,一同用过早膳,如今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浑身长满防备的刺,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他明白她的痛楚,明白被背叛的滋味,他可以解释、忏悔,但,不是现在。
“皇上下旨,命我明日启程,护送二十尊神武大炮前往台州。”嘴唇翕动,他缓缓说出的却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你在家里等我,也许不出两月,一切都可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他还想做什么呢?
啊,是了,他还要跟靳云楚争夺北镇抚司的掌控权。
郑培兴、寇信芳都死了,姜家倒台,皇后重病……舒灿歌想起之前在太皇太后宫里听到的那一声悲呼,脑海中一阵恍惚——
太子、怀王,废长立幼……朝中舆情波谲云诡,而寇清昼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不。”舒灿歌摇摇头。
她扶着床柱,慢慢起身,眼中虽仍然残留着血丝与泪意,但恍惚与颓然已消失不见,那双杏核眼坚定清亮无比。
“寇清昼,我要与你和离。”
语气虽轻,但却如千钧巨石压于他心尖。
瞳孔骤然锁紧,连呼吸都微微颤抖,他一时说不出话,只听得她继续说——
“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她先是踉跄,接着步伐坚定朝门口走去,推门喊:“小桃……!”
话音刚出口,面前劲风袭来,她的嘴被人捂住,身子也被钳制于那人怀中,熟悉的雪后松竹,冷冽中含了肃杀之气。
舒灿歌眼底发狠,下意识朝那只大手的虎口咬了下去。
齿痕深深,鲜血渗出,甚至在她的口唇中染出淡淡血腥味,那人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夫人,你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一阵穿堂风吹灭屋中本就摇摇欲坠的火烛,寇清昼语气淡漠,面容晦涩不清:“但你一定还在乎小桃、阮素贞和宋翎这些人吧。”
*
风穿过十字海棠花窗棱,带来窗角迎春花的香气。舒灿歌才迟钝发觉,春日已然降至。
她已经被软禁在这处院子里多久了?手指抚摸桌沿的刻字,深深浅浅,昭示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又十天。
寇清昼当初奉诏走得匆忙,但对于寇府上下的料理却雷厉风行。
他撤走了小桃和她原本的几个侍女,调来几个生面孔的仆妇看守,每日除了膳食会按时送来,舒灿歌再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她开始后悔,眉心蹙起,五指不知不觉紧紧扣住酸枝木窗棱。
若不是当日被愤恨冲上心头,撕心裂肺与寇清昼对峙,她可以等他离京之后再离开寇府。
和离也好,报仇也好,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剪断翅膀,只能做他的笼中之鸟。
早春的风裹着寒意,冷冷拍打在脸上。在想到复仇时,舒灿歌清醒了一瞬,随即眼底又漫上恍惚与苦涩。
报仇……
若是真的有杀掉寇清昼的机会,自己能义无反顾地往他心上扎下这一刀吗?
她咬了咬下唇,目光飘到天上层层叠叠的白云。当务之急,应是设法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看守她的四个婆子个个都有功夫在身,她也没有办法向院子外的人传递信息——寇清昼在临走前对外宣称她急病突发,需卧床静养,谢绝了一切拜访探望。
突然,沉寂了数十日的院子外传来一声嚣张的高呼:
“你们是什么东西,可知我是谁?敢拦我?!你们是不要命了!”
舒灿歌愣住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相当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