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平、范时安、毛忻,你们三人知法犯法、罔顾海禁、通倭走私可知罪?!”
抵抗和狡辩在充分的人证物证前都显得苍白滑稽。
物证是云来酒楼掌柜藏在自家宗祠里、记录走私明细的账簿,以及已经暗中装运好的五十箱丝绸,八十箱瓷器和一百箱茶叶。
人证除了酒楼掌柜,许怀远检举揭发从前浙江都司范时安对自己威逼利诱,也算得上半个人证;而还有一个人便是昨日才从海匪手中被救出的渔民周禄。
周禄因水性极好,常年跑海路,对海上天气和航线的把控熟稔于心,再加之那海匪还是周禄小舅子。发妻早亡,周禄也未再娶亲,一门心思抚养儿子长大读书。
而他的小舅子李二虎原本是昌丰县的农民,因洪水淹了收成,又赶上倭寇作乱,家中被洗劫一空,眼看赈灾的粮食又落不到口中,饥肠辘辘下把心一横,带着几个兄弟做起了海匪。
靠海上抢劫,一伙人原本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但后来搭上了倭人的走私线,李二虎的海匪团伙逐渐衣食无忧,还能在人员上有所扩充,这时他便想到了自己的姐夫周禄。
因家中困顿,周永昭的学费亦是所需不少,周禄也只得铤而走险。
十年前,越州、明州、泉州、苏州等地外商货船来往不绝,其通商地有东瀛、高丽、满剌加国和暹罗国等地,有高丽人“倾国耸观而欢呼嘉叹”的盛况。
但随着沿海倭乱频生,又发生了太仓港口“争贡事件”,门下省的给事中称:“倭祸起于市舶”,天子下令暂罢明州、越州等地的市舶司,直至今日,亦无重启的意思。
朝廷闭关锁国,不再开立通商口岸,但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玉石珠宝是外国行商最热衷收购的货物,一时间,这其中的利润涨了十倍不止。
于是,沿海的走私产业便悄然而起。
江南织造局的商人岑平和前任明州知府毛忻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安王虽还年轻,看着又瘦弱,但天潢贵胄饱含威压的发问亦非常人可抵御。
两人禁不住两膝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身躯,白发耸动,连哀求的话也说不完整。
范时安任都指挥使,是军官出身,且非世袭,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全靠豁出生死的沙场杀敌,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与莽劲在身上。
他一张宽阔黑面,虬髯茂密,瞪着一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通倭?安王殿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下官承受不起。”
浙江都司是地方大员,未定罪前可不必下跪受审,范时安人高马大,双目炯炯地站在那里,接着说:
“我天朝上国,物产丰厚,外蕃夷商慕名已久,我是将盈余的丝绸、茶叶交给李二虎脱手于外商,但李二虎是杭州昌丰县人,虽以前在海面行过匪事,但并非倭人,我与他如何算得通倭?再者,我听闻朝廷即将与倭寇开战,很快会将李二虎这样的海匪收编,等倭寇一除,便会开放港口,解除海禁。”
“我是犯了错,但也请殿下莫以这般莫须有的大罪往我身上扣。”
安王并非当今天子所出,乃是先帝穆清帝唯一的儿子。
当年穆清帝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瓦剌,竟不敌被俘,后续遗旨由护卫亲军的将领狼狈送回,其旨意便是令其胞弟继位,是为熹明帝。
因穆清帝子嗣稀薄,唯一的儿子安王生下来便是残疾,且彼时还未及弱冠,让弟弟做皇帝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
范时安敢用这样的态度说话,一是不怎么把安王放眼里,二是,他是太子的人,其走私所获利润亦大半献给太子。
就算按触犯海禁治罪,无非是流徙之刑。等海禁一开,太子一登基,他即使被流放到岭南,也能作为首功忠臣被召回到天子身边。
安王笑了,他生着一张白净温和的脸,笑容却冰冷。
他按着圈椅的扶手起身,似乎有些吃力,其身高较寻常男子瘦弱矮小不少,残疾的左腿更是让他行动缓慢。
他缓步走下堂去,谭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一把,却被寇清昼一记冷冷的眼刀劝退。
安王一步一步走到身材魁梧的范时安跟前,仰起头与之对视,半晌后,后者终于有些不安,移开了目光。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安王缓缓开口,“不过,却有错漏。”
“朝廷是要与倭寇开战,在荡平贼寇后的确要解除海禁,开放口岸,但却不会将那些落草为寇的海匪收编。”
范时安一瞬间像被利剑穿心,呆立当场:“怎会这样……不可能,明明……!”
他打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面上是一片不可置信的惨白与灰败之色。
安王接着说:“李二虎之流,自成为海匪的那一天起,自与倭寇浑水摸鱼,抢掠我朝沿海村庄、船只、渔民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我朝子民,他们的行迹与倭寇无异,其罪当诛。”
范时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头晕脑胀,大颗汗珠顺着鬓角涌现,耳畔依稀传来周、岑二人被拖下堂去的惨呼,再一抬头,眼前,安王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现在,罪臣范时安,你该告诉我,你的这些消息从何得知,以及你多年来拢聚的赃款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下,不用寇清昼的眼色,谭栋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大马金刀地快步上前,一把将那身高七尺的范都司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