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泽冷眼看他连滚带爬,吐字犹带着冰渣:“黄大人,当下安好?”
“安好,安好!”黄伯正手忙脚乱裹好衣裳,“下官这就洗漱上值去,不劳您大驾……”
陆长泽掌下不放,拖着他往外走:“给他备身行头,最好是雪里能走、山上也能爬的。”
话是对着老管家说的,落到黄伯正耳朵里,那浑身的肉都抖了三抖:
“这这这就要将我流放了?”
他有心赖在地上,又怕扯疼了堂堂首辅的手,耸着肩随那手去,唯一张嘴巴还能自己做主,惨嚎似杀猪:
“下官知错了!您且听我一言,我确有苦衷,大人饶命啊啊啊——”
这姓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洪丰文氏情有可原,缘何第二把火就烧到他头上了?
装病告假而已,他罪不至此啊!!
陆某人冷声道:“权饶你将功折罪,随我去造一座桥。”
黄伯正一愣,呆呆地:“只是如此?”
如此轻易放过了他,不听听苦衷?他都编好了……不是,难得这位阎罗也有好说话的一日,他还有什么好扭捏的呢!
他当即弹起,一身肥肉竟十分灵活,眨眼荡到门外去。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这灵活的胖子就滚回屋里,活像遭了冤杀:“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雪,命我去造桥?!”
陆长泽耐心耗尽,揪住他的领子径直拽至屋外。
他熊似的挣着,不服叫唤:“大人且说哪里的桥毁了,这般急着去造?”
“双髻山。”
“……噢,原来是双髻山啊。”黄伯正哈哈笑了两声,猛地抱紧廊柱,发出爆鸣,“官大一级压死人,从五品的命就不是命么?我看还不如流放呢,流放还能活长些!!”
唰——!
胖子瞬间噤声!
陆长泽拔剑直指他的三层下巴,脸色比剑峰还寒。
那眼风嗖嗖如刀,撇脸削向老管家:“还杵着?再不备好一应事物,我便让他冻着去,待桥造好就地一埋,来年清明你去烧纸!”
黄伯正立马裹上老管家颤手递来的裘衣,扭头就走:“为大周赴汤蹈火,黄某在所不辞!”
“站住!”陆长泽的剑,追着拦在他喉间,“你走这道儿是奔着出门去的?”
“冒死造桥去,我总得给上峰递个折子罢?”黄伯正顿足指天,“没有人手与器具,如何生造出来?这一应人事备齐,下官不得往书房走一趟呐?!”
“府外已有马车久候,你车上写去,我来批!”
“可……”
陆长泽皮笑肉不笑:“怎的,我做不得你的主?”
“嗐,大人这话说的!自是做得!”
陆长泽还剑回鞘,挟着风雪往外行去:“麻利些,此事妥善了结,少不得记你一功。”
“哎?”黄伯正尾巴似的缀上去,在后头追喊,“多谢大人体恤,黄某在这个位子都窝了好多年啦!”
要说这胖子,当真是个变脸高手。
前番他三贞九烈宁可流放去,这会儿上了车,不消旁人催促,将手中一叠木头撂下,两只胖手一撑一压,一张精致的书案就稳稳横在他与陆长泽之间。
他铺纸磨墨,嘴里犹自絮叨:“也不知那桥毁成了什么样,先画几个预案……有备无患嘛!”
陆长泽很是不悦:“待天亮了,到了地方仔细勘察之后再备预案,先写你方才要的折子。”
“事发突然,还需斟酌一二。”黄伯正笑眯眯如弥勒佛:“待几张图纸画好,下官心中自有决断。”
“尚未瞧清情形,画甚图纸?桥是要造一座新的出来,但也不全指着它。潘照山带人攀昱山去了,以锦羽卫的身手,想来辰时便可登顶。”
“得,还有个更倒霉的。”黄伯正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嘿嘿笑道,“大人放心,下官早年沉迷山水,在纸上画了不知多少遍双髻山,但凡卫平候别给它削了边角,这图便偏差不到哪去。”
见这胖子行事如此轻忽,陆长泽本就烦躁的心绪愈加恶劣,骂道:“怎生自负至此!车上颠簸,难免笔下出错!一笔一划落到纸上轻飘飘,关系的是诸多工匠的性命,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黄伯正寥寥几笔,活灵活现勾出两座山的模样,哪有一丝抖动的迹象?
顷刻间,唯有车外的车轱辘碾在雪上的沙沙声,极其轻微,却格外刺耳。
陆长泽静了片刻:“此车不错。”
“可不是?换作寻常马车,下官自不敢这般胡来。陆大人,这当真是一辆好车呀,跑在路上简直如履平地!您瞧,我在这儿写写画画,半点不耽误……”黄伯正摇头晃脑,欢快地笑,“想必是尊夫人惯用的座驾吧!”
“你说……哪位夫人?”陆长泽微眯了眼,眸中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