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地吹燃了火折子,文斐的目光落到手中那球儿上,顿时凝住!
那是一个……人骨头颅!
不,确切说,只有上半球是头骨,眼鼻窟窿俱全,上牙紧紧扣在一个雕了貔貅的木球上。那木球伸进颅内的芯儿并不规整,几乎将内腔塞得满满当当,拿在手里晃不出声儿。
颅骨和木头拼接之间,以纯金浇筑,将所有缝隙填平,硬是将两者包圆了,伪成了一个颇为圆润的球儿,只有眼鼻处仍保留凹陷的洞窟——
许是地下过于潮湿的缘故,那窟窿眼里的木芯,探出了七八条修长的树芝。
那些树芝大多早已木化,却还有三四新芽从缝隙里挣扎而出——这便是文斐适才摸着软乎的地方了。
她手掌用力一颠,改捧为抓,揪那簇树芝提溜着这球儿,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去照先前走过的地方,便见地上躺着一根镶金嵌玉的大腿骨。
她走过去,用鞋底碾着它滚了半圈,隐约可见那腿骨末端的鹰嘴窝刻了一个印记,俯身拿火折子压近去照个明白。
只见那鹰嘴窝边缘镶了一圈金条,中间凹陷之处刻了一个金灿灿的图纹,笔划圆转,匀净且长,神似一只收了腰的酒樽——
实则是一个字,以篆书刻之,“周”也。
周,乃本朝国姓。卫平候祖上从龙有功,受开国皇帝所赐,亦随了此姓——这是两百年来家喻户晓的事,并不稀奇。
文斐忍不住低咒一声,她霍然转身,举着火折子映了大半圈!
她脚下是筑了九级石阶的宽阔高台,有一张书案摆在中央,周围尽是胡乱堆放的杂物,好些早已腐朽老化,一踩便成粉末。
举目望去,她刚进来的铜镜密道,正是开在一片精美壁画之中,那壁画延伸、铺满了石室顶部,绘的是十八层地狱百般刑罚,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墙上凿了成百上千个洞窟,密密麻麻攒了三面墙,其中两面墙几乎被蜘蛛网与灰尘盖去。
只有最远的那一面墙,成片的蛛丝将掉不掉,露出其中摆放的物件:各式骸骨盛放其中,粗粗看去,光靠犄角认出来的头骨就有牛羊鹿,角落里还挂着好几张爬满蜘蛛网的虎皮。
看着倒是正常的,至少没再瞧见什么人骨之类的骇人物件。
文斐都没发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拎着那个人颅貔貅球,脚尖轻点跳下高台,踩着长石条越过了满池枯枝败叶,几步跨越就来到另一面墙近前,将手里那球儿当成了鸡毛掸子,挥舞之间缠去了一大卷厚实的蜘蛛丝——
文斐静止在了那里,缓缓地,一窟一窟看过去。
全是。
全是人骨制品。
甚至,与之相比,她手里那球儿像一个没来得及好好推敲的半成品。
每个窟窿里的摆件,都太精致了。那精雕细琢的各处细节,华丽得让人忘却它们是用什么拼接出来的。
她呛咳了一阵,继续重复裹走蛛丝的动作,够不着的地方她就借力跳上去裹,裹完一列石窟再裹下一列石窟,裹完一面墙再裹下一面墙。
文斐活了两辈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日子,也不曾亲手做过洒扫活计。
但她今夜,一个人行尸走肉似的,将两面人骨墙弄得干干净净。
她不记得自己折腾了多久,直到火折子渐燃渐弱,停了下来,才觉一双臂膀酸麻胀痛。
火苗萎缩成一粒跳动的黄豆,晃得她的影子在昏黄石室里无序狂舞——似迫不及待要脱离她的身体,要逃去四面八方。
她面无表情立在石窟前,微微歪头,打量墙里那些满载巧思的老物件,宛如身在炼狱隔岸观火。
粗糙黯淡的石壁窟窿,填着半室的珠光宝气,细瞧去,俱是死不瞑目的冤魂在叫屈。
眼看黑暗即吞噬一切,她几个跳跃回到了高台,将火折子抵向书案上烛台的灯芯。
一室就此复了光明,烛火再次照亮文斐沉寒的面容,她磨了磨牙:
“你是真该死啊。”
只不知那句话是跟谁说的。
她一骨碌坐在书案之上,双手捞着那半成品头颅,将它脸上厚密蛛丝一层层剥开,往事如烟在眼前弥漫。
半晌,她轻吁一口气,斜眼溜向书案上残留的墨迹。这书案由青石打磨而成,其上文房四宝俱全,案面渗有大片墨迹:字迹缺胳膊少腿,图形还能看个囫囵清楚。
“做事没个首尾。这等粗心,难为他们能潜伏至今,也是老天护佑罢。”
她苦笑摇头,先将残留图形记在脑中,再从一堆杂物里寻出一只皮制水囊,剩的水不多,尚温,估计他们先前就是用这水磨了墨。
这点儿水,显见不够洗刷这块石板。
没奈何,只得将就净了手,洗完了也不好浪费,继续将就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全倾到石案上。
洗不干净的蛛丝马迹,不如用墨盖掉。
……
双髻山下,十里开外,三骑乘着风雪奔腾而过!
为首的骏马载着两人,驰至道观门前,蓦地被缰绳勒得人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