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站在雁妃晚身边,望见少女绝色无瑕的侧颜,但觉月色如纱,美人如画,血液奔腾如疾风烈焰,心脏处似电闪雷鸣般的震撼,无怪她有令人恍然失魂,心醉神迷的魅力。
天衣和玲珑都当得倾城绝艳之名,二者的美却各有千秋。
天衣之美若谪仙神女,纯洁仁爱而强大,使人不敢轻易亵渎,凛然的表象暗藏着痴着和过分温柔的性情;
玲珑的艳就像云雾中的幻象,扑朔迷离,美的让人流连忘返,但若一步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多情美丽的容貌藏着危险的神秘。
“你……”
一说话,音调里就带着暗哑和颤动,她强制从失控的声音里渐渐冷静下来,转过脸,未敢再看。
等她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刻意压低声音继续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或者说正在发生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雁妃晚的目光依然凝望着虎台的山水,似专注又似漫不经心,她微笑,“为什么这么问?”
舒绿乔看她,见她并未回望过来,心里略有些气闷。她将身体靠近些,使手臂摩挲手臂。绸缎纱衣轻薄,二人这样就算是肌肤相亲。
微凉软腻的触感传到她的全身,酥酥麻麻的让她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发出微不可闻的喟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我猜错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那个,我不是比较笨嘛?就觉得……你是不是对那位,徐敬帘徐总帅,不太喜欢?”
雁妃晚觑她,莞尔,揶揄道:“这位位高权重,权倾东南,民望极高,多的是倾慕他盖世英雄的佳人,我不过是浪迹天涯的江湖儿女,若是喜欢他才糟之极矣吧?况且……”
她似乎深觉有趣的凑近舒绿乔的耳边,温言软语,宛若耳鬓厮磨的秘话,“你愿意我去喜欢他啊?呵呵……”
美人奉身如玉,吹气如兰,那声娇媚的轻笑撒娇,就像要将她的神魂都钩去般。
舒绿乔如何能消受?
但见她霎时低眉垂眼,不敢与玲珑直视。月色清晖下,脸颊羞红若霞,耳尖艳如滴血,娇躯都险些把持不住的软倒在地。若非灵台尚存丝缕清明,身体还无意识的紧握栏杆,怕不是当场就要软成滩水去?
啊啊……
这人真是……这人真是!
舒绿乔睨她,嗔怨般的道:“与你说些正经事,你却来耍戏我?你别惹恼我,那我就要不管不顾在这里亲你啦!”
雁妃晚果然收敛起戏谑多情的模样,身体稍微离她远些,“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那位不对付?”
舒绿乔道“我虽没与你青梅竹马,朝夕相伴,但也知道玲珑雁妃晚素来不露辞色,纵使身陷险境,在生死旦夕之间还能处之安然。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会这样直白的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所以,你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对吗?”
雁妃晚但笑不语,眼眸渐渐幽深起来。舒绿乔凑近去,削肩玉臂轻轻触碰着她,月牙似的眼眸盈着水光,娇柔明媚。
“呐……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雁妃晚侧过脸看向她,芳唇噙笑,却没回答她的话,反问她道:“你认为徐敬帘这人怎么样?”
舒绿乔暗暗吃惊,左右环视,确定没人听见这话,她略微思量,谨慎回道:“我和他素昧平生,今日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我没有你那样能洞察人心,见微知著的本事,只是听说他在东南声名藉甚,民望极高,还手握重兵,有东南称雄之势。”
舒绿乔思量过后,评道:“他镇守虎台十余载,虽然未能攘除倭寇,却也有七征外海之功,若东南无此虎将,恐东南倭贼就要长驱直入,两岸匪盗更加肆意横行。就像你说的,徐敬帘确实能当大齐国柱,忠臣良将之誉。”
玲珑秀眉微挑,芳唇含笑,略带讥讽的凉薄道:“镇关东南,攘外安内,确是龙威虎贲之良将,恐非鞠躬尽瘁之忠臣。”
一言落地,舒绿乔惊愕的回眸看她,娇躯颤颤,简直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雁妃晚凑近她耳边,与她喃喃数语,宛如缱绻缠绵,耳鬓厮磨般,原是勾魂夺魄的亲密,舒绿乔此刻却没有半分旖旎,直教她说的话惊骇得瞠目结舌。
舒绿乔摇晃着脑袋,颤着声道:“不,怎么会?这不可能啊……他,他怎么可能……”
鸣凤险些失控出声,雁妃晚娇软的身躯黏过来,纤白的玉指轻轻按住她的唇。舒绿乔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只怔怔的望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她那双潋滟多情的眸里看出戏谑玩笑的意味来。
然而她越是凝视她的眼睛,越是感觉到她的眼神中毋庸置疑的真实,“你说的,是真的?”
玲珑笑着站直身体,“是真是假,此中真伪,相信他们不日就会来找我试探虚实,到那时我将计就计,定能看出端倪。”
舒绿乔更加惊讶,忽而想到什么,当时失声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刚刚才……”
话没说完,雁妃晚直接抵掌捂住她的唇,警告她噤声,还凑近她的耳边道:“现在,还有些事要说与你知,明早……”
一阵窃窃私语,舒绿乔愈听愈奇,却频频颔首,无不应承。
当夜宿在帅府的客院,等到日上三竿后,徐敬帘果然派人来请。
舒绿乔心存忌惮,立刻警惕不安的看着雁妃晚。玲珑神色淡静若定,右手轻拍她的手背,向她摇摇脑袋,安抚她焦虑的情绪。
左手持杯抿完那口茶,随即跟小校离开。
舒绿乔知她那个眼神的意味,直到她走出院外,她愈发的坐立难安起来。估摸着现在允天游和金虞他们该是都醒过酒来,随手将雁妃晚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当即起身找那三人去。
徐敬帘待客之地不在前厅,也不在正堂。小校引着她行门过廊,前往后府的小径走去。经过之处,但见亭台楼阁坐落分明,山石沟壑涓涓长流。走来卵石径道,穿过棠云梨雨,行经摇曳的竹林,终是来到一座清雅素净的竹屋。
后府小屋是帅府最隐秘的地方。隐秘到甚至左右都不能设置护卫,徐敬帘选择在此见客,完全昭显出他的诚心重视。
小校在屋前止步,向玲珑作请势。
雁妃晚明眸顾盼,这座竹屋精巧简致,竹屋两侧也无伏兵,心中思量念转,遂推门而进。
果见有人身着翻领窄袖的常服,端坐在玉石屏风前,红木小案后,静候多时。
此人仪表堂堂,不怒自威,非徐敬帘而谁?
南齐尚礼,男女不独居暗室,故而雁妃晚进来后并未阖门。
男人此时未披铠甲,身着常服,见她时不威而笑,甚至还为她亲手斟倒香茗,纡尊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常人,见他如此亲和厚爱,得他这般礼遇,只怕早已感激涕零,三跪九叩的敬谢徐帅的知遇之恩。
然雁妃晚接过清茶,双手捧杯,退至三尺之外,与他相对而坐,显得异常冷艳疏离。
徐敬帘心思深沉,执礼在前,先是表示对她赞誉有加,推崇备至,当即以招揽贤士为名,旁敲侧击她和朝堂有没我在什么关系。
雁妃晚七窍玲珑,轻描淡写的回答,滴水不漏。
徐敬帘愈越问越惊,对她也愈加欣赏。
这个小姑娘非但智计超绝,心计城府更是没露半分破绽,兜兜转转,居然还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徐敬帘含笑微苦,若是他们继续这般你来我往,浅尝辄止的试探下去,恐怕今日都将一无所获。没想到的居然是他先沉不住气,终于肯进入正题。
“徐某素闻玲珑姑娘能见微知著,洞察先机,今日有言相问,还请姑娘能不吝赐教。”
雁妃晚保持着从容淡静的神色道:“赐教不敢,徐帅不妨直言。”
徐敬帘开门见山道:“未知玲珑对这东南之势,有何高见?”
雁妃晚不假思索道:“常言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女身为江湖,不敢妄言东南。”
徐敬帘对她这话不以为然,“家国兴亡之事,天下人皆有责焉。岂因江湖之远不顾,怎以女流之身相避?”
雁妃晚没犹疑太久,索性直说道:“既然如此,恕我无礼妄议,有言过之处,还请徐帅海涵。”
“说。”
“以我之见,今东南之势一言概之:内忧外患,势单力孤。”
徐敬帘垂首斟茶的手微微颤顿,杯中清茗微微晃动,荡起细密的涟漪。
徐敬帘虎目精光骤现,抬起锋利的长眉睨着她,似有大喜过望,连忙坐正身体,“愿闻其详。”
雁妃晚端坐案前,容色凛然,眼眸沉肃,直言东南之弊。
“潜龙帮群贼反心已现,东瀛倭寇狼子野心,更有巫山为虎作伥,蠢蠢欲动。一旦这三方达成会盟,虎台必遭其祸。而今州府各部独治,军马分辖,徐帅能统御者,不过游击,城防,水师的三万兵众,东南有变,可谓是孤掌难鸣。”
徐敬帘颔首赞许,“玲珑所言真是针针见血,字字珠玑。依姑娘的高见,目前正值东南危急存亡之际,虎台该如何自处?”
雁妃晚略微思量,淡然回道:“以我微鄙之见,宜先发制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徐敬帘长躯挺直,道:“如何先发制人?”
玲珑道:“巫山镜花水月反目成仇,分崩离析。纵许白师亲至,巫山楼船不擅水战,仅凭鲲祖鹏魔二人,不足为惧;潜龙帮六子死,五子伤,料以其睚眦必报之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徐帅当联合问道贤居,在定关布防,随时防备潜龙帮卷土重来。至于东瀛倭寇……”
雁妃晚话到此处,略微迟顿。
徐敬帘问道:“如何?”
少女放落茶杯,语气不甚笃定起来。
“朝廷的事我不清楚。但要说抗倭,我认为上疏启奏,请来天家圣谕,联合州府各部为上策。”
徐敬帘能统掌的兵马仅有三万,但若有皇帝的圣旨,就能指挥东南州府各部共计十万大军。
徐敬帘听她所言,观她举止,却忽然沉默起来,思虑半晌,拱手道:“久闻玲珑智绝无双之名,果然高论,令徐某茅塞顿开……”
男人虽带笑颜,眼底却没有什么喜色,转而说道:“实不相瞒,本帅请姑娘到此,是还有要事相询。”
玲珑没有感到吃惊,含着笑道声请,眸中浅笑意味深长。
徐敬帘说道:“问道贤居长目飞耳,神通广大,姑娘更是明察秋毫,想必已知我虎台四个月前帅府失物,本帅遇刺之事。”
玲珑殊无异色,从容回道:“略有耳闻。”
徐敬帘见她没有惊色,暗道果然,遂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行刺者共三十人,俱是身法诡异,悍不畏死之徒。刺客悍然发难,击杀我部多名将士,幸而众军奋勇用命,力抗顽敌,这才使他们的奸谋没有得逞。当场被诛杀的刺客十七人,生擒者七人,最后这七人咬破齿中毒囊,当场暴毙身亡,另有六人在乱战之中藉机遁走。”
雁妃晚凝眉道:“死士?”
徐敬帘神情微异,暗赞她果然七窍玲珑,神机妙算,颔首示意道:“不错,事后召人查验尸身,以衣着兵器,尸体标志,形貌以及他们武功路数来验明正身,确认是东瀛的死士无疑。”
雁妃晚似乎早有意料,向徐敬帘道:“主谋者,正是今元义雄。”
徐敬帘对今元义雄主谋此事心知肚明,“此中内情,樊将军早有回讯。”
雁妃晚道:“既然如此,徐帅还有什么疑问?”
“本帅镇守东南,内贼外寇皆对我恨之入骨,徐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何足惜?”
“后来我们发现,那批死士不但要行刺本帅,逃走的人还从节堂盗走一件物品。”
“帅府节堂是将官商议军要之处,守备森严。死士们阴潜进府,九死一生也要做成此事,可见失窃之物非比寻常。”
徐敬帘颔首,略微沉吟,“姑娘可曾听过顾祯之名?”
雁妃晚思索后回道:“徐帅说的是本朝大名家,画圣顾修儒?”
徐敬帘颔首道:“江津顾家本是江南百年望族。顾氏先祖顾祯之父曾是前朝的宫廷画师,后逢太祖起兵伐楚,他随前朝至顺帝逃迁到江南。及至此代,他的后人如今正在本帅帐中效命,还将画圣顾祯的一幅不传之作献予本帅,名叫《东南形胜图》。”
玲珑立刻想到,“失窃之物,正是此画?”
徐敬帘道:“不错,不久之后东南就流言四起,坊间传闻说这幅画里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或者说画中隐藏着连城巨富的,也有说里面有绝世功法的。都说若得此中所藏,可撼半壁江山。本帅也曾广邀东南贤士,奇人异客齐聚天机楼,奈何众人才竭智疲都不能堪破画中的秘密。”
说到此处,徐敬帘露出遗憾的神情,正色道:“如今这幅画流落江湖,本帅虽然不屑什么撼动半壁江山之说,深以为传言就是子虚乌有,以讹传讹。然而此物如今真落到倭寇的手里,却也不能不防啊。”
“你是想要,我帮你找回此物?”
“姑娘智计超绝,料事如神,徐某非常相信,你定有办法寻回此物。”
玲珑既没当场应承,也没拒绝,她忽然凝眉问道:“这么说,难道当日下令官军袭杀小龙王的,就是徐帅?”
徐敬帘完全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当时猝不及防,面色都陡然僵硬起来,“你这……这小龙王,是何许人也啊?”
雁妃晚暗暗观察他的反应,语气平静的对他道:“倭寇盗取宝图后,潜行川北,意图返回东海,却在连州府的小芦花村被杀,六人无一生还。从此宝图失落,全村被屠,小龙王正是那场惨祸中唯一的幸存者。或许,她也是最后见过《东南形胜图》的人。”
“哦?看来,你们已经见过此人?”
玲珑的眼睛直视着徐敬帘,绽放星彩的眸瞳隐含着凛冽的幽光,那双眼睛太过澄澈清透,就像有摄人心魄的魔力,让人内心的龌蹉都无处可藏。
“是的,这幅宝图为她带来的却是杀身之祸,不仅江湖中的正邪两道对这幅图势在必得,就连州府的官军都下令,要掘地三尺,且生死不论。”
徐敬帘在刹那竟生出些畏怯来,目光不经意的和她相错,终是久经战场的豪勇气概让他找回清明的神智。他看向玲珑直视,意外又疑惑的道:“竟有此事?”
雁妃晚但笑不语。
徐敬帘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天下黎庶皆是大齐子民,某岂有戕害之理?想来定是州府官吏失察擅权,我相信此中必有蹊跷。本帅定会遣人察查内情,若真是州府衙门自行其是,本帅必上疏天子,势必究罪问责!”
转向玲珑道:“不知这位小龙王现在何处?”
玲珑浮现出清浅的笑意,道:“若我所算无误,小龙王应该是被意气盟的剑豪温灼宁擒去。”
徐敬帘长躯向前倾,“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当派人速去营救。”意识到这般急切的反应有失他大将之风,徐敬帘不动声色的坐回原处。
玲珑含笑,无声的转动着手中的瓷杯,“徐帅爱民如子,实是令人心折啊。”
“无需忧虑,敝派的大师姐和小师妹已经追踪过去,想来不日之内就会有消息。”
“贵宗的?”徐敬帘脸色微变,“就是那位,七星顶单掌毙黄风,一剑伏七魔的天衣?”
玲珑从容颔首,“正是。”
徐敬帘闻言大喜,说道:“若是那位天衣出手,小龙王性命无虞,我等在此恭候佳音就是。”
神情有须臾轻快,徐敬帘道:“恕某冒昧请问,若是找到宝图,玲珑有破解之法吗?”
玲珑回道:“区区才疏智短,从未见过这幅图,更不能谈什么破解之法……”转而看向男人,似有深意,“怎么?徐帅对这幅图的秘密,难道也有兴趣?”
徐敬帘长躯微震,虎目转动,思量半晌,长叹道:“也罢,君子既以心相交,当诚以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之言。实不相瞒姑娘,今上登极大宝以来,励精图治,日理万机,然政务繁重,早已无暇东顾。朝中奸党更是欺上弄权,将发往东南的饷银截留克扣。我虎台大营,三万军士已有半年未领分文军资!”
当今皇帝刚愎自用,近谗远贤,此事已为当世所知,所谓无暇东顾,奸党弄权不过都是粉饰他庸碌之辞。
玲珑百巧千机,当然不会揭破此言,顺势面露惊疑道:“竟有此事?”
徐敬帘痛心疾首,拱手向东方帝位执礼,叹道:“东南将士尽忠报国之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鉴!然而将士们纵有钢筋铁骨,终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怎么能靠餐风饮露而活?虽有东南的豪绅义富襄助,帅将典卖私财勉力支撑,但这些终究是杯水车薪,长此以往,恐无以为继啊。”
雁妃晚顺势问,“徐帅之意是……”
徐敬帘道:“若真能堪破宝图的秘密,这图中,真有连城之富,岂非大解虎台燃眉之急?”
玲珑闻言却无喜色,面色倏尔凝重,显然大不认同,“此事万万不可,徐帅还请三思而行。”
徐敬帘不以为忤,请教道:“愿听高论。”
雁妃晚正色道:“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前楚纵有宝藏,亦为天下万民,万民之主的天子所有,当清缴入库,收归国用。徐帅虽为东南戍兵之故,心存卫国安邦之志,也不可取其分厘。君不见江南田柴之祸乎?”
徐敬帘闻言身体陡然绷直,骇然色变,乌眉倒竖,虎目圆睁,厉声喝道:“田柴这等谋逆之臣,上负皇恩,下悖黎民,本帅岂能与这等乱臣贼子相提并论?”
雁妃晚无惧,道:“是民女失言……”
徐敬帘伟阔的胸膛起伏不定,心中似有满腔怒火,义愤填膺。
此间气氛陡然肃静,落针能闻,唯有男人龙吸虎出之声。待过半晌,徐敬帘摆手挥袖,说道:“也罢,我知你年轻气盛,出言无忌,不懂朝廷的律例,本帅且饶你这回,往后不可再出此妄言。”
雁妃晚执礼称是。
徐敬帘余怒未消的坐回原处。
雁妃晚道:“是小女妄言不敬,谢过徐帅宽宥,感念不罪之恩,在下愿将功折罪。元帅若是忧虑军资粮饷之事,某虽不才却有拙策,不知当不当说。”
徐敬帘缓缓定神静气,抬手请道:“既然如此,速速献来。”
雁妃晚道:“东南潜龙帮霸道鹿河,横绝江津。三十年来积富甚巨,恐怕无以计数。如今潜龙九子已现反相,绝无转圜姑息之余地,剿匪已是刻不容缓。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九龙岛此时群龙失策,兵船未动,宜先发制人。当以重兵扫荡其州府九龙九坛各部,断其手足,令九龙岛孤立无援,虎台即能占尽先机。”
“无以计数”,这四字令徐敬帘登时虎目清亮,大为意动。若是说无以计数,也就是数不胜数之意。既然无法估算,此中就大有文章可做。
思量过后,徐敬帘道:“此事恐怕没有这般容易,”见玲珑望过来,他解释道:“兵贵神速。而今定关守军和问道贤居大破潜龙帮于龙门峡之事恐怕早已传扬甚远,人尽皆知。潜龙帮既然已现反相,诸部各坛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雁妃晚道:“徐帅顾虑的极是,若以飞鸽联络,潜龙帮此刻恐怕早已枕戈待旦,又或者已经潜隐逃遁,断不可能束手就擒。”
徐敬帘略感遗憾的叹惜,正要谢她献策的好意,就听雁妃晚道:“以我之见,还未必没有机会。九龙岛事败,未免被逐部击破,诸部各坛得上策是迅速收纳军器财宝,收拢势力回到九龙湖。九龙岛背靠悬崖峭壁之天险,扼守要隘,占据易守难攻之势,他们选择退守岛内,从长计议,方为良策。”
徐敬帘还有疑问,“你为什么能这样的笃定,他们必会退守九龙湖?你怎么知道潜龙帮的叛匪不会鱼死网破,背水死战?”
雁妃晚似是心有成竹,“如今东瀛形势未明,巫山还不成气候,三方会盟还未正式达成。潜龙帮一子死,一子伤,仓促起事就是孤注一掷的取死之道!若韩玄真如此行事,徐帅只需要死守定关,潜龙帮久攻不胜,必然不战而溃。”
徐敬帘虎目微怔,眸底精光闪掠,“那你说,若是真如你所料,潜龙帮鹿河两岸各部分坛开始收拢势力,汇合到九龙岛去,又当如何?”
雁妃晚道:“倘若如此,诸部必然携带多年积累搜掠的资物趁夜潜回九龙岛内。潜龙九子行事谨慎,我料想应有投石问路之计,只待确认定关水域附近没有伏兵,他们必然会开始大举迁逃……”
说到这里,玲珑星彩般的明眸觑他,其意不言而喻。徐敬帘胸膛滚热,升起豪情气概,续道:“到那时饶过先军斥候,以迅雷之势截击大部,最后再退守定关,韩玄就是再痛心疾首,追悔莫及也是无奈我何!哈哈哈哈……”
一想到潜龙帮那干反贼的无能狂怒之态,徐敬帘不禁心生快意,豪迈大笑起来,“此计甚妙,听君之言如醍醐灌顶!妙哉妙哉!哈哈哈哈……”
长笑过后,忽而想起关键之处,徐敬帘迟疑道:“若是他们按兵不动又当如何?虎台虽有三军,然而贸然发兵进驻州府,恐有谋逆造反之嫌。”
雁妃晚不以为然,意有所指道:“若率军征伐,必有进犯之嫌,但若是江湖恩怨呢?州府各衙料也鞭长莫及。”
徐敬帘何等谋略,哪能不懂她言外之意?闻言虎躯抖擞,“你的意思是?”
雁妃晚微微颔首,二人心领神会。徐敬帘虎目稍沉,结眉抚须,似是在权衡利弊,思考这计划的可行性。
徐敬帘眼神专注悠远,久久无言。
雁妃晚仿佛安立风雨中的青竹傲然淡静。
她轻泯香茗,优雅将杯放在茶案,落在徐敬帘处的视线幽幽如夜,莫测高深。等到面前的男人意识回神,向她正色道:“今东南之势如履薄冰,牵一发而动全身。剿匪之事情关重大,本帅还需谨慎思量,不能妄行其事。玲珑今日之言,令徐某受益良多,本帅与众将不日必有定夺,请姑娘先回吧。”
这是送客之意,玲珑并没感到意外。她站起身来,执礼告退,转身悠然的走出这座竹屋。
回返小径途中,两侧绿竹林深青翠如幛,轻风呼啸吹拂过隙,枯叶如花飘零,竹枝摇曳,起舞弄影。
没人看见,少女原本端丽恭谨的面容此刻显出些耐人寻味,幽深冷冽的笑颜。
待雁妃晚离去,翠竹小筑之中,两道竹纸屏风后,悠悠转出个人来。此人形容不羁,锐眼锋芒,身着一领青灰衣衫,手摇玉竹白扇,端的落拓风流,正是徐帅的幕后军师,邱望邱澄怀。
徐敬帘手执玉杯,面色凝重,神情更若有所思。
“澄怀,你以为如何?”
邱望掩住半张面目,似笑非笑的回道:“麾下,难道您还没有察觉到吗?”
徐敬帘眉峰轻挑,虎目暗沉,“何出此言?”
军师上前两步,正站在男人身后,漫不经心的摇着白扇,有些无奈道:“麾下你行军打仗在行,要论心机城府,但还不如这个小姑娘。您难道没发现,我们本意召她来此,是想试探她和朝中奸党有无勾连。结果现在适得其反,倒被她三言两语,巧舌如簧,探去咱们虎台的底细。”
徐敬帘蓦然惊道:“你是说,她是在利用咱们,对付潜龙帮?”
邱望幸灾乐祸道:“韩玄碰到她算是倒了血霉,她这是不把潜龙帮整死就不罢休啊。”
徐敬帘暗嘶一声,“这……”
回想起来,确然如此。雁妃晚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在驱虎吞狼,祸水东引。想他徐敬帘身为虎台总帅,统括三军,不意今日马失前蹄,一着不慎,竟被这黄毛丫头算计,面色登时不虞。然他素来阴重不泄,虽有懊恼,却不昭显分毫。
徐敬帘遂顺势说道:“她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咱们本来就打算要对付潜龙帮那干叛贼逆匪的。”
邱望端正神色,道:“以不才的愚见,听其言,如芒在背,不寒而栗;观其行,城府如渊,恐是静水流深。”
至今思来,心有余悸,枉他邱澄怀自负才智谋略冠绝东南,今日所见,仍是匪夷所思。他肃穆道:“她久在西南,怎么会对东南形势了若指掌?对朝堂大局也是洞若观火,纵然她明察暗访,也绝不会如此鞭辟入里。谈笑之间语带机锋,不止谋策也善小慧,宠辱不惊且安之若素,如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就是心怀惊世骇俗之才!”
徐敬帘沉思半晌,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那边的人?”
邱望摇摇脑袋道:“我看不像。刚刚你以宝图试她,她若是陆承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她会不会是今上的人?”
邱望苦笑道:“她如果是今上的人,那我们根本不可能再找回那副《东南形胜图》……”
徐敬帘颔首,邱望道:“此女有七窍玲珑之智,左辅右弼之才,天资敏悟,是邱某远不能及。依我看,她的身份绝无可能是区区剑宗弟子这么简单。但麾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倘若能使她甘心效命,远胜那些所谓的豪杰英才十倍!”
徐敬帘心中惊异,知道邱澄怀心高气傲,素来极少许人,闻言不禁大为意动。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求贤若渴的态度,转而问道:“那以澄怀之见,玲珑攻取潜龙帮之策如何?”
邱望思忖片刻,沉吟道:“玲珑献计必有所图,麾下依言行事,恐怕正中她的下怀。”
徐敬帘闻言蹙眉,“如此说来,我等不宜贸然行事?”
邱望轻摇折扇,左右踱步,思量半晌,倏尔纸扇一收,道:“虽如此,然潜龙帮此时反心已现,反相已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这是头吃人的猛虎?当断不断,必遭其害。本来我们就要对付潜龙帮,还不如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徐敬帘道:“她要的正是让虎台和九龙岛相斗,澄怀如此行事,岂非正合她意?”
邱望锐眼锋芒闪过,勾唇冷笑,“二虎相争,岂容她隔岸观火,坐收渔利?我们先不论她有什么谋算,索性将计就计,也将她拉入局来。”
徐敬帘和他相视一笑,二人心领神会,眸底深邃,隐隐有成算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