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指尖叩了叩账本,堆笑接话:“二位贵客见谅,小店今日天字房只剩一间了,而地字房已满,人字房倒还有两间……”
“那就一间天字房,一间人字房罢,我住人字房即可。”徐远舟淡声开口。
“岂有此理?我白某怎会自己独自享受?”伯子衿摇头道,“便都住人字房吧。”
掌柜闻言急得直搓手,目光在二人佩饰上打转,他干咳两声,堆起十二分笑意小声道:“二位贵宾,天字房内设雕花拔步床,足有八尺宽,可并卧两人。临窗还置着湘妃竹榻,夜间若嫌闷,推开窗便是后园荷塘,满室荷香混着檐角风铃声,最是安神……”
掌柜的话尾刻意拖长,暗含几分试探,见二人神色微动,索性又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不瞒二位,上月益州来的两位世家公子便同宿天字房,夜里还在竹榻上煮茶论诗呢!贵人出门在外,总需个知冷知热的伴当。小店天字房连洗漱水、熏香都是按双人份备的。”
徐远舟听明白了,指尖猛地攥紧伞骨,脸颊蓦地漫上薄红。
掌柜的话骤然撞开他心中隐秘的考量——子时还需与伯子衿共修《同心决》压制体内蛊毒,若房间隔太远,怕是要多生波折。
可若真要同宿一室,两个男子在外同床共枕的风言风语……
掌柜又往前凑了凑,声线更轻:“二位若怕旁人闲话,大可明面上要一间天字房、一间人字房,至于夜里宿在何处,谁人知道呢?”
伯子衿轻笑着开口:“如此便好,那就来一间天字房,一间人字房!”
“得嘞!二位贵宾衣裳都淋湿了,让小陆带您二位上去先换身干爽衣物。”掌柜笑着朝一旁名叫小陆的店小二使了个眼色。
“二位贵宾请随我来。”
小陆忙不迭赔着笑点头哈腰,领着二人从一侧楼梯往楼上走。
老旧的木楼梯在足下发出细碎的吱呀声,徐远舟垂眸看了一眼楼梯上蜿蜒的水痕。
“白公子、余公子请看,这儿便是你们的人字房了。”小陆在二楼停下,推开了楼梯口第一间房门。
人字房屋内空间紧凑,桌椅床铺陈设简朴,却收拾得清爽利落。唯有门框紧邻走廊尽头的风灯,夜间人来人往时,难免会有脚步声与灯笼晃动的声响。
方才掌柜与二人的交谈,小陆在旁听得真切,他象征性地让二人扫了眼屋内,便轻轻掩上门,抬手虚引向更上层的楼梯。
“三楼是地字房,六间雅室都已经住满喽!天字房在顶楼,共有四间,分别是云岫、观澜、松风和鹤唳,现在只有松风阁还空着哩,这就带二位上去。”
“那便带路吧。”伯子衿广袖轻扬,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顶楼走廊铺着厚密的暗红地毯,足尖陷进去时,连脚步声都被悄悄吸收了。
松风阁的雕花木门半掩着,门楣悬着块古拙的楠木匾额,“松风”二字以金粉勾边,笔锋苍劲处,飞白若隐若现。
小陆推开房门,暖黄烛火倾泻而出,将室内幽淡的松香烘得愈发清冽。
“二位贵客请进。”小陆垂手立在门边,语气恭谨。
徐远舟抬步而入,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心中惊叹——与方才简朴的人字房相比,此间简直天壤之别!
天字房内陈设颇为讲究,一张雕花拔步床宽敞大气,并卧两人绰绰有余,床柱缠绕着碧色幔帐流苏,搭配铺着云锦被面的紫檀卧榻,尽显雅致。
临窗处,湘妃竹榻与紫檀雕花书桌相映成趣,桌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
博古架上,白瓷茶具错落有致,烛火映照下,整套陈设既显华贵又添几分文人雅趣。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架嵌螺钿的屏风,“松鹤延年”图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微光,华彩动人。
伯子衿指尖抚过屏风边缘,忽然轻笑出声:“荒郊野店竟有这般手笔,怕是幽州‘万宜楼’的天字房,也未必敢如此铺陈。”
小陆堆笑道:“不瞒二位,小店天字房的物件,多是过往贵客留下的心意。咱们客舍名叫‘来缘’,住天字房的客人若觉得满意,便会留下些‘缘’作纪念。”
“来者皆是缘,”伯子衿闻言挑眉,指尖勾住博古架上的茶杯轻轻转动,眼底泛起兴味,“既是客人心意,这‘缘’倒比银钱更妙。”
“是,是。”小陆连连点头,笑意更恭,“白公子、余公子,雕花浴桶里已备妥热水,二位可沐浴更衣。若有需吩咐的地方,拉门边铃绳便成。”
“知道了,下去吧。”伯子衿抬手挥了挥。
“好。”小陆弓着背退至门口,指尖轻轻带上门扉。
房门合拢的刹那,伯子衿指尖松开茶盏,神色骤冷。
他抬眼看向立在书桌前的徐远舟,沉声问道:“可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