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岑已经在小区门口站了四个小时。
准确来说从下班开始他就一直在这儿。
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小区门口的路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将傅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中午的时候在医院食堂吃饭,林岩拉着他和叶医生坐在了一起,他们简单聊了几句。
医生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自己手下的病人。
而林岩和叶医生手下恰好有同一个病人,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方越身上。
叶医生说方越今早还因为胃痛来找他了,他的胃癌分型不太好,应该早点开始化疗,但是方越好像很排斥化疗一般,一直在说要考虑考虑。
林岩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只是说有机会他会劝劝方越的。
“方越估计也就这样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就是一个不惜命的货,苦口婆心劝了那么多其实也没什么用......”林岩吐槽道。
傅岑那个时候就沉默地听着。
他想到了高中时期的方越好像也经常胃痛,他会疼得脸色苍白,整个人精神恍惚,但那个时候傅岑根本没想过有一天,这种胃疼会变成一种癌症,缠上方越。
他也想到了第一天在医院遇到方越的时候,自己送他回家,临别的时候问他,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方越一句话都没说的模样。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傅岑就觉得脑子有些疼,他给自己量了量体温,低烧。
一直烧到了晚上下班,傅岑才缓过来一点精神。
他当时没多想,直接打车来了方越的小区。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其实傅岑对这个地方很有感情。
在他出国后的一年左右,他委托舅舅卖掉了在这儿的房子。
国外的开支很大,他忙着做研究也没时间去兼职,老傅的医院费用也不低,就算有方越给的一张卡,也撑不了多久。
于是,二十岁之前的全部,就这样被他卖了出去。
舅舅当时劝了他很久,说可以借钱给他,让他不要卖掉这里的房子,这里几乎带着傅岑成长的全部记忆,还有岑教授,和老傅的回忆。
但是傅岑没答应,傅岑说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和过去做个了断。
舅舅听到他这样说,也就没再劝,很快就帮他处理好了房产问题,房款也很快就打过来了。
在傅岑开始赚钱后的第二年,舅舅曾经旁敲侧击地说过这栋房子的房东又把房子挂出来卖了,这里已经不算是黄金地段,房子也老了不少,房价自然不会多贵。
他话里行间都是问傅岑要不要再把这个房子买回来。
傅岑没说话,那个时候他已经动了要回国的心思了,自然也在考虑舅舅说的事儿。
一直到他回国,他都没给舅舅一个准确的答复。
于是,就有了他站在小区门口四个小时而不能进去的局面。
保安是可以直接联系户主的,他从保安那里得知方越今天还没回来,于是他就只好站在门口等。
——“上回问过的,你的病。”
寒风中,傅岑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仿佛都嵌着冰碴,带着丝丝冷冽。
方越微微歪头,像是不明白傅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傅岑往前走了几步,说:“我今天听叶医生说,你的胃癌分型不太好?”
方越点头,有些自嘲般地笑笑,“是不太好。”
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恶人自有天收,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也算不得什么恶人。
傅岑皱着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化疗?”
他说完又一顿,以一个专业医生的角度解释,“现在的医学都很发达,癌症只要早干预,早治疗,甚至可以做到零后遗症,所以并不是以前那种查出癌症就可以等死的年代了。”
方越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反驳,“我并没有想等死。”
......或许想过,但至少现在没这么想了。
傅岑质疑,“那为什么不去化疗?”
方越哑口无言,他最初不去治疗的原因确实带着几分摆烂的意味,而现在,要去治疗,也要考虑一下他的存款到底能负担几次治疗。
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难的是怎么活下去。
他低着头,如实承认,“混的不好呗,没钱。”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傅岑当年的处境也没比自己好的到哪里去,但是他就能把什么处理好。
而自己,和傅岑已经从当年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变成了云泥之别。
傅岑好似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他沉默片刻,问:“还差多少?”
方越摆摆手,“不知道要花多少。”
“差得我给你补。”傅岑想都没想酒脱口而出。
方越慢慢抬起头,笑了笑,“你给我补?为什么?”
这下轮到傅岑哑口无言了,他说不出原因,就像是他知道其实他不该来这里,但是他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在方越说出自己没钱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他还有钱,他能给方越钱。
方越又把头低了下去,“你别操心我了,我会去治的。”
“拿什么治?”傅岑呛了他一句。
他想到徐之丘来美国的时候给他说的,方越高考一般,踩线进了t大,调剂的专业并不好,大学毕业也只是进了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
方越好像真的已经接受了,接受了自己变得变得如此平庸。
傅岑还想到了方越才转学到实验的那次罚跑,最后方越坐在地上,他半蹲着看着方越,方越眼里全是野心与不服,告诉他,“我是全市第二”。
好像真的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方越的眼里好久都没出现过不服与野心了,也好像把“要跟上傅岑”这个目标甩到十万八千里外。
傅岑咬着牙,又问了一句,“你拿什么治?”
方越偏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