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疮痍,朔风无后。方才简闻松会放过是因为本王露了风后阁腰牌,但是二阁主疑心重,必会再探。”
左手摩挲着那玉石质地,钟锦将莫上麟的话又过了一遍,终于迟来地升起一些好奇。
当年九岁的少年郎为皇建帝夺权之路呕心沥血,父子关系怎可能差;那除却同生蛊,老皇帝要杀他,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么?
又或者说,陛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宣王起了杀心。
鱼线在屋中缠绕完毕,钟锦将最后一处接口连在榻上蜷起的被褥下面,风一吹窗户,床榻微动,如有人睡。
然后她拆开发髻上几枚贴银铁簪组成袖弩,缠紧衣角,走入夜色。
不远处宴席将尽,再后头一间阁楼里葛铄正与“袁县令”手谈。钟锦余光散了一圈,落回到墙上瑟瑟竹影,总觉得里头藏了双眼睛。
于是她朝那影子笑了一下,趁无人时正大光明,翻进戚均的屋子。
早三年,渤洋一支在戚氏都没什么名气,直到这个戚均横空出世,不,用了一些手段勾搭上六大家里的叶家,才迅速崛起。这个叶家倒也不似其他几家争锋,最得意的晚辈是太尉首徒却未入仕,众人提起时只觉词才洋溢、道骨仙风,近乎忽略了叶家在军中的根系。
分明世代武将,却将这张皮掩得很好,有点意思。
手心扫过茶盏时粉末掉落,钟锦没在屋内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瞧了眼时间要走,目光忽然定在墙边摆件。
整根黄花梨做成的极华丽的一具木雕,主体是桂枝与翠鸟相交呼应,黑暗之中色泽纹路看不出问题,但钟锦觉得有些怪。
是一种……眼熟的怪。
她伸手抓住上头一只木鸟,居然直接拿了下来。
-她的传信鸟。
头脑中短暂轰鸣了一声,万幸并没有打开的痕迹,钟锦在一个皱眉间迅速冷静,换角度摇开全部机关取出字条:
-三叶水扇颇为京中贵人所喜,然装置繁琐,受限极多,仍需改进。另,已启程柳源。
戚子夜的字迹,算时间应该正是她染病昏迷,少收到这一封信并不影响大局,故而谁都没察觉,然而只要戚均看到内容,必然能推导一切。
盯着戚子夜……这个人从假“戚均”出现的那天起便开始调查了。
但是一直到这场冒名顶替结束,梦之成为明面上的受益人,他都没有动作,为什么?
钟锦忽然觉得有些寒。有种冰湖看起来冻得彻彻底底,湖外人对里面一览无余,可直到你脚底下裂开一条缝跌进去,才发觉水是活的,无数人正准备伺机而动。
——猛地偏身。
箭矢擦肩而过,若非她对这种连弩太过熟悉绝难反应!蜷身瞬间拔刀往上一抵,左臂险些被震到再度骨裂。
对面显然也玩味起来,他甚至剑都未出鞘,这个女子便已无法抵挡一招半式,风后阁何时混进这种货色。
见他分心,钟锦刀刃一翻,抽力连退几步就要翻窗,后领却被一道疾风提起贯到地上,仓促间只能调用简梨教过的零星技巧让自己勉强不伤骨头,腰间令牌就被摸走。
“卯木三阁?倒的确都是些女子。”简闻松挑眉,“但风后阁没有不会武的。”
原来这人说话不是简梨那般一个字一个字蹦。钟锦惊异神色到了简闻松那里便成了另一种意思,她低缓过气,声音哼出来:“上来就盘海底,又是哪一阁的规矩?”
那边眯眼打量了她一圈,抱臂倚墙:“谅你也掀不起风浪。亥水一阁,行墩台事,如何?”
“亥水的人也有胆子在卯木上头蹦?”钟锦呵笑,信口胡诌的身份还要试她一刀,面色继续鄙夷,“行纂经之事,旁的别问。”
纂经便是算命,不过在风后阁里成了改别人的命,多半是不可杀但需折,诸如下毒。
简闻松颜色正起来。
他离京前刚和老三吵完一架,兄弟早就离心,也知道手下人互不对眼,这姑娘对答如流不似作伪,再纠缠下去又是一场风风雨雨。
更何况,如果一个不属于风后的外人能通晓门道到这种地步,事情就真麻烦了。
不过卯木……还是有一种道不明的古怪。
他收了势,面沉似水:“即是同僚,给姑娘赔罪。”
在屋里待的时间一久,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光线,钟锦瞧清那张毫无诚意的脸,拇指将木鸟拨回木雕:“不用,回头又泼一脸酒,这身皮就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