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这一辈子经历过许多种疼痛。有灭魂钉打入心脉的疼,有幽冥之水灼烧肌骨的疼,有生剖魔器的疼,有天打雷劈的疼,各有各的疼法儿,各有各的刻骨铭心。
可此时此刻,这些所有的疼竟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股脑儿地卷土重来,山呼海啸一般将这具脆弱的凡人身灭了顶。
溺在苦海之中意识昏沉之际,他心中竟浮起一丝气恼,气恼得他有点想笑。想到回溯时空乃是有逆天道之举,所以自己这莫不是遭了天谴?
那还不如干脆点一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澹台烬?醒醒,把药喝了。”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起初渺远得仿佛从幽冥川底望见的稀薄日光,后来后来,那声音总也不停歇,终于随着额上一阵阵冰凉,他战栗着,被拖回了水面之上。
睁开眼,只觉灯烛乱晃,半晌才勉强凝住面前少女的脸。真是有趣,这人坐得那么远,手臂直直地朝前伸长,仿佛在喂一条会咬人的狗,时刻准备着丢下碗逃走。
前世未曾察觉,原来她起初竟是这样怕他……抑或说,嫌恶他。
一匙汤药递到嘴边,他蓦地偏头躲开。
黎苏苏折腾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才送走了郎中,这具娇生惯养的凡人壳子已经很是困乏。可想到澹台烬夜里清创拔脓的时候给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这会子高烧还丝毫不见退,实在没办法把人撂在这里安心去偏厅补觉。凡人好生麻烦,一动就要病,一病就要死,偏生她此刻最怕他死。好容易熬到郎中开的汤药煎好,亲自捧了来喂,谁成想这人竟不领情。
“你躲什么?生了病就要吃药不知道吗?这个必须喝。”
那银匙逼得更近了,澹台烬一时铁了心要同她作对,非扭过头去死也不肯配合。他背脊抵着迎枕,原本退无可退,动作大了牵扯到伤口,更是激惹起心头烦乱。一声脆响,那药盏竟被拂落在了地上。
黎苏苏呆呆盯了一会儿那碎成八瓣的陶瓷盏和全喂给了地板的药汤,回头见那罪魁祸首煞白着一张脸抬眼瞪她,心头不由得蹿起一股火来:“亏我花了好大力气把你弄醒过来喂药,真是个不识好歹的!早知道就该直接往嘴里灌,呛死你活该!”说完扭身拎起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的春桃便走。
春桃本是被老太太遣了来叫二小姐吃饭的,谁知撞上屋里这幅光景,话刚说了一半便被瓷器碎裂声吓得吞回了肚里。眼见小姐疾步往外走,便赶紧着跟了上去,边走边暗自咋舌:姑爷这怕不是给烧坏了脑子?竟然敢跟小姐作对了!
刚走出门外的黎苏苏又噌噌几步折返回来:“病死也活该!”
澹台烬胸口几经起伏,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震得浑身从骨到肉剧痛难当,压抑之下气息难济,再坐不住,伏倒在榻边咳到没了声响,只是发颤。
待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黎苏苏她们早就走远了,屋里只剩下几盏残灯,一地碎瓷和一滩冷掉的药。他听着外间簌簌雪声,滑落的棉被没力气收拾,任凭身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