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的双眼闭得死紧。一半是因着那兜头压下的诛魔雷电太过刺目，人在其中已几乎盲了。以至于颠倒混乱之间，他甚至没能见上师父最后一眼。

而另一半，却是因他实也不想再将眼睁开。

可惜躯壳的知觉正不由分说渐次苏醒。被抛入此境已成事实，无关他如何抗拒。

四肢百骸都痛得厉害，尤以双腿为甚。他恍惚，想着也难怪会这么痛，毕竟刚跌下悬崖摔得骨断，又硬拖着残肢跋涉百里……可既然连时空都换了，为何这腿上骨伤也同脑中记忆一样，仍要纠缠不休？

有氤氲水汽，随着他清浅潦草的鼻息攀进这具隔世的壳，将顽固地缩在混沌里的神志泡软了，终至溶解开来，复归清澄。

水声。

略略将眼掀起一罅，隔世雷光烙在眼底的灼痛感稍缓，水汽迷蒙的视界中晃荡着耦色罗衫。此番是前世哪一节，他已了然了。

少女眉间微蹙，那姣好面容上显出些焦躁。不安分的手隔着未除的里衣在他身上造次，搅得水波汩汩地响。他忍不住一把擒住。

黎苏苏……

彼时她亦如现下的自己，是被孤身一人抛来这世上的。

她来一趟，为着拼尽一切要魔胎死。而他来一趟，是因师父要他活着。

那只纤细的腕子在他掌中蓦地一僵。

黎苏苏被逮了个正着，不由得头皮发紧：“你、你醒了？”

那人缓缓抬起熏红的眼，却是不做声。她正兀自应激，无暇解读他此刻的神情。只一个念头奇怪地冒出脑海：这人已给热水温了小半宿，怎的还是这么苍白？

没容她细想，腕子已被引着动了地方。他就这样擒着她的手，栖落在了身上某处。埋在水下的指尖方才触及薄薄的衣料，黎苏苏已“哗”地将手强行抽了回来。奇也怪哉，刚刚她摸索了那许久也未觉心下有异，怎的他一醒，自己就慌成这样？

你找的，是它。

别找了，就在这儿。

锥心噬骨的六颗灭魂钉此时还不曾被钉入身体，邪骨好端端地窝藏在他心上三寸。可被那手一搡，却是一阵剧痛穿击过心口，噎得一口气没了着落，眼前便恍恍地暗了下去。

【你历经人神魔的三世，可毕竟囿于宫墙，囿于幽冥，囿于人心中的偏见，从未曾逍遥纵情，饱览这三界四洲、芸芸苍生。为师惭愧，当年从弱水之畔捡了你，却最终救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