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火锅店的生意稍微理顺了些,冯鹃想带柳俊杰去扫墓,秦飞担心她和陈玉兰起冲突,悄悄找柳漾,柳漾说:“她哪天去,我让我妈回避。”
只要冯鹃和陈玉兰王不见王,秦飞就放心了,星期六上午,柳俊杰做作业,他和冯鹃在店里后厨忙着,聊聊旧事。
赵东南和向雨恬勾搭的起因,秦飞无从打听,但冯鹃和柳志华从兴趣到性格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很好奇。
冯鹃连跟柳志华离婚都没对她两个姐姐说,平时没有第二个人关心她和柳志华相识的经过,她爽快答了。
那年秦飞在念初中,五月下旬就热得不行,电扇不管用,他中暑呕吐,吐得满脸狰狞,毛细血管都挣破了,满脸细小红点密布,冯鹃买了空调,安在他卧室。
秦飞当然记得中暑一事,问:“老柳来安空调?他不是售后的吗?”
冯鹃说:“同事病了,他顶班。”
谁也无法预知,命运会在哪里拐个弯。不是那天中暑,是另一天,来的人可能就不是柳志华了。秦飞吃力地回忆,打他记事起,他妈就在开公汽,开得横冲直撞,她当大姑娘时就很壮实,生了他胖了两圈,再没瘦下去过,从外表到谈吐,她都不像勾得了柳志华出轨。
陈玉兰家摆着一只相框,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的柳漾才几岁大,被柳志华抱在怀里,旁边的陈玉兰生得秀气,白皮细腰的城里姑娘模样,秦飞想不通他妈哪一点能吸引柳志华:“你勾搭他的?”
冯鹃拍桌:“互相的!”
秦飞挑眉:“说来听听。”
“不记得了。”冯鹃找个借口出去了,秦飞在后厨笑半天,他妈也有害臊的时候,但是怎么个互相勾搭法,他想不出来。
中午早早地吃完饭,一家三口去了团风。天冷,下了几次雨,坟前的花圈有些退色了,但插得正,坟墓上连片落叶都没有,显然被人精心照料,冯鹃哼道:“七七四十九天都过了,她还不走,倒是清闲。”
秦飞替陈玉兰解释,柳漾和婆婆不合,搬出来和她男人住娘家,两人想等过年发了年终奖去买房,陈玉兰索性就在团风住,等他们买了房再回武汉。
女婿摆不平婆媳问题,跟着媳妇住丈母娘家,说出去不对味,陈玉兰这是在照顾女婿自尊心。冯鹃嗤笑:“先头还总夸找了个好女婿,我看不怎么样。”
柳俊杰说:“我觉得姐姐的婆婆很高傲,谁跟她说话,她都假笑。”
冯鹃笑骂:“跟你爸说说话。”
柳俊杰悄然对柳志华说心里话,冯鹃低眉看着坟茔,不记得的事,都还记得。柳志华敲门,弯腰戴上鞋套,先去秦飞卧室看看,再绕到阳台,观测安装位置。阳台上金银花爬满了防盗窗,他顺口夸花香,冯鹃却只顾看他,这人穿着很普通的维修工制服,但走路昂首挺胸,板板正正的,精气神很好。
她后来才知道他当过兵。当天温度高达39度,柳志华出了一身透汗,冯鹃出门,找楼上一户装修人家借了三脚梯,把电扇架上去,自己躲到客厅里看电视,过一会儿再看,柳志华的制服衬衫汗透了,巴在身上。
柳志华安好空调,冯鹃端给他一碗薄荷金银花茶,让他清清火。她放在冰箱里冰了一阵,柳志华一饮而尽,冯鹃留他吃饭,他说她太客气了,冯鹃说稀饭熬多了,吃不完浪费,柳志华就坐下吃绿豆稀饭,夸她连辣萝卜都做得好吃,能开饭馆。吃完饭,他主动把碗洗了,看到煤气灶只有一个眼能打火,顺手修好了。
冯鹃上完厕所出来,惊觉连灶台都被擦得一尘不染。这男的被他媳妇教得好,她心里有点酸,又有点心痒。隔了两天,她给柳志华打电话:“灶台上有个打火机,你落下的吧?”
柳志华不抽烟,冯鹃数了几秒,他没回答,她飞快地说:“星期五我放假在家,你来拿。”
那天下午,柳志华来了。一进门,就互相抱住对方。有些话永远秘不可宣,他们能在一起,可能就因为彼此存在吸引力。
秦刚长期留宿在□□,他们无所顾忌。冯鹃问过:“在别家修空调,让你吃饭你也吃,还洗碗,还修煤气灶,还假装打火机是你落的?还为一个打火机跑来一趟?”
“鬼使神差。”柳志华被冯鹃逼着承认,他在卧室安好空调,出来看到她在阳台摘金银花,还随手掐了几片薄荷嫩叶嚼着,头顶晾着内裤和裙子,她身穿的短袖衬衫汗塌了,勾勒出胸罩带子,他当时莫名想到《红楼梦》里描写宝钗的一句话:“一弯雪白的膀子。”
这女人丰满白嫩,比陈玉兰还白,柳志华这样想。然后他喝到那杯沁人的冰水,这女人看着粗枝大叶,心还挺细,他不敢多想,却经不起她留。她身上热烘烘的气息,让他想多待一会儿。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也许不会有后续,但那天之后,两人都失眠了。跟一个人睡得好原来是这样的感受,活跃,旺盛,丰盈,热情,这些词,都懂了。在柳志华被诊断出胰腺癌之前,这件事上他们始终很好。
花圈上的红色被雨水冲刷,褪成了粉红,冯鹃伸出食指抹了抹,柳志华只活了50岁。他们之间的万有引力,被死亡隔成了永远的阻力,她没忍住眼泪,一长串一长串地滚滚而落。对第二个人说不出口的事,一生都不能说了。
回到武汉,晚上火锅店打烊,秦飞帮冯鹃算账,笑话她:“摔倒那次就问你,是不是喜欢他,还不承认,下午哭成那样。”
冯鹃仍不承认:“想到我23岁就没了爸,杰杰12岁就没了爸,再一想,你也是十几岁有爸等于没爸,我们一家真倒霉。”
秦刚明年就出狱了,秦飞不想提起这人:“我不倒霉,情愿不认得他。”
冯鹃合上账簿,拍拍手:“倒霉就倒霉吧,倒霉个彻底,就否极泰来。”
秦飞跟她碰碰茶杯:“泰来,泰来。”
杰杰再也没爸爸了。秦飞忽然想,那个坏脾气小辣椒也没有了,她从12岁起就在单亲家庭长大,很需要温暖和陪伴,但愿赵东南不再负她。
院方通知,柳漾考试成绩良好,从明年元月起,她会升为主管护师。宋青等好友都为柳漾开心,在小饭馆聚完餐,说说笑笑去上班。
后半夜,柳漾冲去卫生间吐了两回,却是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她以为天气冷,胃里着凉了,但迎面来了一个孕妇,她神色一凛。
试孕棒给出准确答案,怀孕了。柳漾算算时间,是她还在香榭水岸住的事,她和赵东南每次都做了措施,但人算不如天算。
孩子不在计划内,柳漾喜忧参半,职称刚评上,短期内很难再晋升,是否该顺应天命,进入人生新旅程?天亮后,她跟陈玉兰说了怀孕的事,陈玉兰想马上回来照顾女儿,柳漾说:“我还没想好。”
陈玉兰愣住了,打来电话:“你和东南吵架了?”
孩子来得未必赶巧,柳漾烦了起来,陈玉兰只好让她跟赵东南商量,她继续在团风住,不给两人添乱,如果柳漾需要她照料,她当天就回武汉。
柳漾做婚检时查出子宫内膜薄,医生不建议轻易堕胎,而且流产太伤身,可是留下这个孩子,她没做好心理准备,甚至连备孕也没做。自从发生吻痕事件,她就不让赵东南碰她了,但那时孩子其实就已经怀上了。
沈维收到柳漾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我怀孕了。沈维盯着它看了两遍,这句话看上去不辨悲喜,说明柳漾还没能完全过去那道坎,她问:“打算怎么办?”
柳漾说:“我想了一上午,倾向于生下来。”
她想要就要,沈维不提反对意见,这年头,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一个孩子不成,她说:“我是第一干妈。”
柳漾说:“你是惟一的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