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结束后,就到了年关。
弘国公府今年格外热闹,府里不仅办了喜事,添了新人,而且三爷家的二公子也与御史家大小姐交换了庚辰,只待来年行嫁娶之礼。
过完年后,京中各府开始进宫给贵人拜年,各府之间也需往来。
云姝过完年后,一直待在青栖院。今年她收到了祖母寄来的信,信中挂念她是否一切皆好;又说祖母身体康健,让她勿要担心。
信中还说了一事,道是群柳郡的司工吏被问罪在牢中自尽了,他的夫人也跟着殉情去了。
读到此处,云姝眼神一凝,猛地从榻上坐起。
她内心大震,将纸上的字一行一行掠过,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她脑中空白一片,呼吸窒住,逐字逐句看完。
手上的白纸黑字被她无意识地在指尖摩擦攥紧,内心也随着缓缓揪紧,无声的难过翻江倒海般涌出。
秦伯伯和秦伯母竟然自尽了,那个少年呢?
她又拿起纸,将其细细捋平,从开头扫到句尾,看到最后,没见到那人噩耗的消息,心才稍稍放下。
那个去年初夏,摘了一大捧莲花送她,嚷嚷着要护送她去外祖母家的少年,又在哪里?
心脏似被一张大手攥住,哽得生疼。
悲伤,担忧,愤怒各种情绪杂糅拥堵在心间,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滑落脸颊。
云姝呆呆坐着,将手中的纸捏得发皱,双肩耸动,无助地抽泣。
岁岁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见她如此悲伤,哭得不能自已,惊道,“姝儿,你怎么了?!”
云姝只是怔怔看着她,眼泪如决堤般,不停流着,说不出话。
泪眼模糊间,她见岁岁担忧望着自己,再也忍不住,投入她怀中,嚎啕大哭,将一切悲伤尽情宣泄。
“没事没事,不哭了啊,”岁岁搂着她,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因为激动哭得一抽一抽的身子,“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明明过了年才十三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云姝,“我那时在街上乞讨,饿得也以为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可是后来遇到你们,日子又好过了。”
“只要人在,都会好起来的。”
云姝在她怀中重重点头,抽泣声不断。
最后哭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收到信后,云姝一直神色怏怏,除了给府中长辈拜年,哪儿也没去。
今日府中有客,前院后院都十分热闹,不知又是哪家来国公府拜年了。
不过这些都与云姝无关,她躺在榻上,脑中回荡着那个噩耗,猜测那个少年身在何处?
天寒地冻,是否在忍饥挨饿?是否遇到危险?
少年名叫秦昭,是她在群柳郡的儿时玩伴。
秦父刚正耿直,善工技,主理郡中河道堤坝修筑,与当时在山野乡间采买药材的王屿鹤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
两家常来往,云姝也因此认识了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哥哥。
秦昭少时顽劣,偷鸡摸狗,无所不干,气得他爹常拿着根棍子追在他身后撵着打。然而小云姝却是十分喜欢这个小哥哥,喜欢追在他屁股后头,奶声奶气叫着小哥哥。
秦昭原本十分嫌弃这个胖娃娃,但见他爹娘都把这娃娃当眼珠子,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好收敛了些。
就这样,两人渐渐长大。
秦昭十五六岁,已经是地方上最俊俏的少年了。
他长得随了秦伯母,面若桃花,美得不分雌雄。
街上的姑娘每次见到他都走不动路,他也是个爱显摆的,大冬天也拿把折扇,装作风流倜傥的如玉公子。
云姝十二三岁,虽然情愫懵懂,但还是喜欢看到已经长成皎皎明月少年模样的秦昭,只是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欣喜,还有羞涩,以及一丝她隐隐能察觉到的少女情意。
她五岁丧父,虽然秦伯伯常在外视察修筑水利,也常常挂念她。
偶尔路过王家,会带着秦伯母和秦昭前来看她。
那时两家长辈还有意结为儿女亲家,只是她到了京中,原想着等今年开春,便写信给他们,没想到却惊闻噩耗。
云姝不过十四,却已经经历三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逝去。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她也尝到了离别的滋味。
她无精打采躺着,怔怔望着屋顶,脑中一片空白。
屋中有脚步声传来,云姝没动,只以为是岁岁。
忽然一个鹿脸面具出现在眼前,贴近鼻尖,与她脸颊只有一指之隔。
云姝稍稍愣住,看到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后,翻了个身,不搭理他。
“嘿!”林知珩不乐意了,摘下鹿脸面具,走到另一边,“小爷我一大早就出来找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姝心里郁烦,不想搭理他。但要是不理他,这人准没完没了,于是只好出声问道,“干嘛?”
林知珩坐到一旁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明日表姐去常平伯府,你也去。”
云姝这下与他说话的欲.望都没了,闭上眼睛,佯装睡过去。
少年说得正起劲,见她故意不搭理,气冲冲推了她一把,见她瞪眼过来,也直直回瞪过去,“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