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就没有,过来,你爹马上也回来了。”女人被他急于否认的样子逗笑了,走过来,蹲下,扯他的脸,“君小临,你肥了,脸马上比盘子还大了。”
扯得不重,君临呜哇乱叫,女人就松开手,“行了,扯一下脸,整得好似是我欺负你。”
爹直到傍晚才归家,他卸了背上的刀,那张阴沉的脸上浮出一个温柔的笑,手在树干上擦了擦,伸手就要来拿桌子上的菜。娘的筷子敲在那只手上,训斥:“君什,你这是要如何?不会用筷子还是怎的?”
男人哎呦一声收手,含着笑说话,“谋杀亲夫啦!君小临,你说是不是?你娘是不是要谋杀亲夫?”
君临吃了一口菜,又吃了一口。听到爹的话,却不想回应。
正如祁不定所说,是根据进入幻境时的心态,来设定幻境。他刻意放松了自己,于是见到的是一切尚未发生时的爹娘。
可他的记忆没有消失。他还记得男人用刀劈开娘的样子,憎恨,把自己的过去像是衣服一样脱去,再也看不到一丁点亲昵。
口中的菜偏咸辣,是娘喜欢的口味。他小时候经常说娘做的饭难吃,后来尝试千百次都做不出来一样的味道。
爹娘还在说说笑笑,他一味地往嘴里塞菜,好久之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眨眨眼,想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
娘说的对,他就是没出息。
君临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像是咸涩的,也好像是无味的,进了嘴里,半晌变得苦而干,咽下去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今天处理了那些追杀的魔修,明日待我离开三百日夜,找些活来干,好为你买上次看中的衣裙。”
“哪条裙子?不记得了。也不用如此劳累。”
“蓝色的那条,腰上镶了不少珍珠,你当时不是说款式很好看,而且具有鲛人特色,看上去...”
“我想起来了,那你还是劳累一下吧哈哈,那条裙子和别的裙子不一样,它合我眼缘哈哈哈。”
“就知道你喜欢,看你笑的...”
琐碎的,平淡的日常。这一日夜是无穷无尽的桃花林,桃花日夜不息地开放。据娘所说,自从两人合籍之后,就在此日夜找了偏僻的角落,打算长久居住。
生活仿若一条直线,毫无起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过了几载,回想,只剩下模糊,甚至要忘了自己还在桃花谷生活过。再加上道心,他记得最清的是娘被劈开,鲜血溅在花上,至于周围的环境,都消失了。
他抬起眼,看着娘笑倒在爹的怀里,一双眼睛弯成一条缝,不知在笑什么,那么开心。
爹也任由她在怀里笑,那张凶狠可怖的脸都柔软了,线条变得流畅而轻盈。
他听不清娘的声音。他早就忘了,忘了娘会开心的原因。入魔后,记忆深刻的只剩痛苦和眼泪,只有娘濒死时想要张开的嘴,苍白阴闷的脸,唇被鲜血染红,大睁着眼,仿若纸人。
他又呼出一口气,思索离开幻境的方式。
祁不定说很好破,却没说具体方法。
“君临。”有人喊了他,他抬头,却发现爹娘还在说笑着什么,压根没有看他,他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像是祁不定的。
“你已经在幻境里待一日了,”祁不定声音很轻,“我有点不放心你,所以用先前叶逢的法器进来了。”
君临想问,却碍于对面的爹娘无法开口。
祁不定说:“只要平静接受,就可以离开。”
君临终于辨别了方向,扭头,看到了背后的祁不定。出乎意料的,是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孩,还是长大后的样子,冷着脸。
“小孩?”娘亲突然开了口,招呼他,“居然还有别的小孩?过来,小孩,你爹娘呢?”
他清楚地看到祁不定也愣住,却很听话,走上前来,回答:“没有爹娘,孤身在此悟道。”
君临皱眉。
娘热情道:“来来来,坐,尝尝我的手艺。你能有十岁吗?”
祁不定也愣住了,呆呆傻傻的,目光转过来,求助般看向他,嘴上答:“已然十二三了。”
娘也注意到祁不定的动作,挑眉:“君小临,你在外结识的朋友?”
君临摇头又点头。娘也不在乎他的反应,伸手就捏祁不定的脸:“命唤什么?年龄几何?家住何方?”
祁不定都乖乖回了。
娘:“笑一个。”
祁不定扯着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眼睛却瞥向君临求助。
按照祁不定所说,君临安安分分在这里待了几日。祁不定曾经在这里悟道,与他讲着关于桃花不败的事。
第三日,爹带着漂亮裙子回来,把娘哄得心花怒放,穿上像少女一般转了两圈,问:“好看吗?会不会不合适?”
爹笑得跟不要钱一样:“好看,这衣服你穿最好看。”
祁不定和君临在树上默默看着,长久地沉默之后,君临开口:“什么时候能离开?”
“向死而生,彻底沉溺方是重新开始的办法,你时刻谨记这里的虚假,自然无法离开。”
……
祁不定已然醒来,面前是高大的经阁,仿若巨塔,八层,尖端仿若剑尖,直直插入云霄,以红绿配色为主,龙纹浮雕,铺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垂眼看了一眼君临,率先进入经阁。
这里的书,他都读过。而有关千云盏此物之书,就在第七层,他并未在其他书籍前停留,直直地走向记忆里的方向。白玉台上,一本破旧的书籍安安静静躺着。他伸手,碰到书的一刻,禁制破碎,无形的风扑面,穿过空旷的殿宇,夺窗而出,尖锐的声音撕裂天空。
衣袂飘飞,他冷静地翻开书。
【千云盏,换命之物,补天。】
【游人,圣者,有言:“冥冥中注定,不必强寻,惟命定人可得也,非福是祸。命理之物,若拿补天之物行逆天之事,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