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兹梅伊这样说。

“你是云层遮蔽月光的黑夜。”兰那罗们这样形容兹梅伊，“我们看不清你本来的模样，但是黑夜本身并不恐惧。就像太阳西下落山，白昼也会休憩，黑夜会笼罩森林。”

“我们喜欢夜晚，月莲花绽放，水波荡漾，青蛙会在圆叶间蹦跳，再调皮的孩子也会陷入酣甜的梦乡。这是很美好的景象，大家会在恒那兰那歌唱，也会在无光的大地上行走。”

“你打败无留陀的那一天，我们从大地上看见了漆黑羽翼的倒影。巨大的倒影像是从天空投下的阴影，笼罩在影子里，很安心，就像闻着花香入睡的夜晚。兰罗摩说，他都快分不清地上和地下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了。”

兹梅伊保持沉默。

“但是漆黑的夜晚啊，就像云层遮住了月亮，也有乌云遮住了你的心灵。促使你踏上旅途，进行打败无留陀冒险的，是那片乌云吗？”年长的兰那罗这样询问她。

“……石头压在种子上，它还能破土而出吗？”

“当然可以。”兰那罗自信回答，“生命的力量极其坚韧。”

“是的。所以我也只是想看看。”兹梅伊没头没脑地说着，但是兰那罗听得懂她的话，“雪已经停了，种子不会被冻死了。”

种子埋在泥土中，土上面覆盖着厚厚雪。种子在沉睡中翻不过身，以为外面压着它的是石头。雪说：是的，你的身上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贸然长出来，幼芽也会被压折的。

种子是个没见识的新生种子，它因为这样的话语理所应当的感到了恐惧，于是它问：你是什么？你告诉我这些，是来保护我的吗？

雪说：是的，我是冬天的的雪，石头压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又压在你身上，所以辛苦你承受了这么多的重量。我会保护你，直到春日来临。

种子对这些词汇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它不懂太多东西，只是觉得雪下的土地很温暖，足够它在睡梦中做一个甜美的梦。

可是冬天太长了，种子每一次醒来都听雪在说：睡吧，睡吧，春天就要来了。到时候石头会被人类搬走，你也能沐浴阳光和雨露了。

可是冬天太长了，种子一次次醒来，一次次在雪的哄劝下再次入睡。它没见过世界，梦境再温暖，一次次的沉睡也会让其变得苍白。理所当然的，它厌倦了无光的地下，厌倦了没有生命的黑暗。

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它，再等等，再等一等。听我说外面的故事，听我讲述世界的美好。

可是冬天太长了，种子在短暂的清醒和漫长的沉睡中逐渐失去对外界时间的感知，当它最后一次醒来，却没有听到雪的声音时，它感到了无措。

种子问：雪呢？

它没有等到回答，翻了个身，突然感觉到身上重量大大减轻，尝试着遵循生命的本能往上钻。中间它犹豫了一会，想起雪的劝告——等春天来。

雪没有阻止我，那么春天应该已经到了吧？外面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有阳光，有雨露，有飞鸟和走兽？

雪没有阻止种子，春天已经到了。外面有温暖的阳光，有水浸润的野花和青草，有远方而来的飞鸟，有从地穴中探出头来的走兽。

它好奇地看着世界，没有听见雪的声音，于是它问驻足在云野间的鸟雀：你们知道雪在哪里吗？

鸟雀，走兽，野花野草全都快活地笑起来：傻孩子，冬天已经离开了，雪当然也会消失啊。

它不明白，为什么冬天离开，雪就要消失呢？

大家说：冬天很冷，凛冬带来寒冷与死亡，也带来雪。雪厚厚的，像是被子一样笼罩在我们身上，我们才没有冻死。春日到来，积雪融化为水，又滋润我们，这样我们才能钻出土地见到太阳——你也是这样啊。

雪压在土地上，保留地下的一点温度，种子才不至于在凛冬中冻死。春日到来白雪融化，雪水又滋润了种子，帮助它成长。

种子，现在是新芽的它说：那石头呢？石头被人类搬走了吗？

大家说：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石头，压在你身上重重的，只有纯白的雪，和冰冷的死亡。雪带来了死亡，又阻隔了呼唤你的死亡。

它的最后一个问题：雪是什么样子的呢？

鸟雀说：是白色的，雪是冰冷的白。你睡得太久啦，如果早一点醒来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积雪残留在土地上的一点点白呢。

就像是死亡时溅落的猩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