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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高中(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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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望安怎么也没想到,阿嫲不会再看见他的相册了,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班主任悲痛地告知他,他家中出事了。

——

那时麦望安与路将宁正在宿舍,麦望安说他右眼总跳,想必是昨晚没有睡好,就要准备提前上床休息。岂料他屁股刚沾床,班主任就敲响了宿舍的门,吓得宿舍里两个偷吃泡面的舍友当即要火急火燎地掩藏证据。

但班主任连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向不明所以的麦望安,面露难色地看着他的脸。

他说:“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点儿事情,需要你及时回家去看看。”

他没说什么事情,可麦望安在听见这模糊不清的说辞后还是禁不住蓦然咯噔一声。

班主任说他的父母就在校门外等候,麦望安接过递来的假条,为期三天,他却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告别路将宁就离开了学校。

在见到校门外,母亲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的那一刻,忽然间的,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嗫嚅着唇,明明还不知道原因,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嫲嫲怎么了?”

母亲猛然将脸埋在掌心,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手指上方、细长眼睫遮挡的部分已经透露出粉淡的异样。她说话声很小,也呜咽得难听,游丝般的声音穿过指缝,然后混入污浊的空气,最终变成了不成调的颤音:“你阿嫲她……她被车撞了……”

记忆与现实诡异重合,麦望安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鲜明地活着。

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嫲还会出车祸,明明之前有过带她去检查身体,他宁愿相信阿嫲病情复发,也不愿意相信从前灾难性的场景仍降临她身。

可戏剧性的一幕还是发生在她的身上。

麦望安积蓄着眼泪:“……还在吗?”

母亲说:“活着,但在重症监护室。”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溃不成军地滴落在地面上,麦望安嗓子生刺般说不出话,他的胸中憋着一股气,胀得他整个人浑身发着抖,音调苦涩:“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母亲艰难地抽噎道:“因为医生说活下去几率不大,她明明都已经失去意识了,中途却还是醒来一次,一直说着你的名字。”

阿嫲想见他。

从前的那场车祸导致阿嫲当场而亡,而现在老天眷顾他,好似为阿嫲提着一口气。

“妈妈,快、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母亲火速驱车来到医院,不过是刚和父亲撞面,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便急匆匆地走到父亲的身边:“你的孩子来了没有?”

父亲迅速将不知所措的麦望安推到自己的身子前:“来了来了,在这里在这里。”

医生转头看着泪渍干涸在脸上,魂不守舍的麦望安,催促的话瞬间堵在口中,她尽可能地放平语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你奶奶非常想见你一面,我们安排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你见到她的时候……尽量好好陪陪她,尽量多说点儿好听的话。”

新溢出的泪水粘湿睫毛,麦望安目光涣散地点点头,依据医生的指示去更换服装。

踏入病室的第一感觉,那就是冷。明明春天已经靠近了,这里面还是弥漫着冷冽的气息混杂着酒精以及消毒水的味道,每每呼吸一次,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割裂在鼻腔。

麦望安循着床号,走到亲人的身边。床头的各种检测仪频繁交错作响,机械的电子音回荡在耳畔,扰乱着倾听阿嫲的呼吸声。他定定地站在床边,泪水瞬间决堤。

“是乖乖吗……”

麦望安当即蹲在她的身旁,想抓住阿嫲的手临时改变主意,改成扒着床栏:“是我啊嫲嫲,是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要带着口罩,让我好好看看。”阿嫲的声音轻得如一缕游丝,飘浮在充满电子音的病室内,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清楚。

麦望安摘下口罩,改跪在地上,又伸手握住阿嫲温热瘦小的手腕,敛眸默默哭泣。

“不要哭,我不喜欢看你哭。”

阿嫲想要抬起她精瘦如老树根般布满褶皱的手,奈何力道松弛得像手背上的皮肤,无论如何都使不上气力,她只能无奈地轻握着麦望安因啜泣而颤颤巍巍的手,“乖乖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我活不久了?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要真的说有遗憾,那就是没有看见你长大成人,没有看见你成家立业。但这些,你替我看,啊?”

麦望安自始至终不敢去看她的眼,只一味地低着头,拨浪鼓似的摇着,轻轻啜泣。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亲人离世,尤其是一直深爱着自己的长辈,麦望安从来没有觉得阿嫲活不久了,否则就是对她的诅咒。

可他一直在哭,忍不住地哭,泪水成断裂的珠子般一滴一滴地染湿洁白的床单,他的痛苦来源于记忆中的那次车祸,惨烈的场景直接夺走了阿嫲的性命,每每回忆便痛不欲生。

人们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用眼泪来换取呢?

可阿嫲的命值得他的眼泪来换取啊。

如今重合的故事予他双倍痛苦,他无法抑制心中悲痛的情绪,唯有哭泣才能倾诉。

“乖乖,你不要太难过,我没有很多的力气去安慰你难过的心,我把你喊来,就是想和你说说,我之前做过的一个梦。你爹妈讨厌我的迷信,我不能在临走前给他们惹不快,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怎么想的,但你得要听听,说不定,你睡一觉就忘记我了呢?”

麦望安抬起湿红的眼,死死地要着口腔里的软肉,他永远都不会忘掉这段记忆的。

阿嫲说她在之前做过一个梦,那段梦境很真实,导致迷信的她至今都无法忘记。

她说那时候麦望安还小,她领着他,却在路上遭遇一场车祸,也如现在这般疼痛,也如现在这般清晰。她就躺在血泊中,无助地看着幼小的麦望安从失神呆立到失声痛哭,听着他一遍遍哭着喊她,而她却不能给予回应。

多么耳熟的描述啊。麦望安口不能言地重复性摇头,最后才凄怆地哭道:“没有的事情,那只是个梦啊,它没有发生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啊……”

阿嫲笑着小幅度摇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上空:“不行了,见过你之后,这颗心就没有牵挂了,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呢……”

麦望安避开她手臂上布满的仪器,双手紧贴着苍老的皮肤,哀求道:“不要……”

“又哭,”阿嫲好像可怜他,又把视线重新定在他狼狈的面孔上,那混浊的目光里充满清晰可见的柔情,又是那样清亮,像一束照射在平静湖面上的光,荡漾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以及对眼前人的浓浓不舍,“乖乖不哭,我给你唱歌听吧,我给你唱歌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别梦寒。”

多么美妙的歌声,可麦望安无心倾听。

别唱了……

求求你不要唱了……

求求你赶快好起来吧,我求求你了……

轻柔的歌声戛然而止了,阿嫲集中所有的力气抓住麦望安的手,她的眼角外溢出一滴晶莹的泪水,在光下闪烁着,浸满着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恐惧:“乖乖啊,你说我死后会不会变成一颗星星啊?是会的吧……可是这是不是不太科学?”

可是她又说,“要是我变不成星星的话,是不是也就永远地看不见你了啊……”

颤颤巍巍的麦望安握不住她的手,就宛如不能把她留在世上,堵在嗓子里的哭声在顷刻间全部泄出,他哭得仿佛像是断了气。

迷信了一辈子的阿嫲在离世前怎么也不再迷信了,她害怕地落下泪,如何也不愿松开攥紧在手心里的那只手,直到力气消散。

“乖乖啊,冰箱里还有山楂糕呢……”

她就躺在那儿,静静地凝视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也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呼吸。

……原来注视真的是离开前的征兆。

有关阿嫲的美好回忆终究还是谢幕了。

麦望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他只依稀记得有医生,还有护士从身边吵吵嚷嚷地经过。除此之外,他好像还看见父母忧虑与亲切的关心,以及还有病床上阿嫲那张微微黯淡而慢慢合闭双眼的脸。他失魂落魄地蹲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

阿嫲出殡的那天,家中来了好些人,父母都在外面招呼,唯独麦望安自己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让厚实的棉被包裹着冰冷的身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之前相册。

这是阿嫲在青岛大学路那里拍的单张。

他还是不能接受阿嫲离世的事实,就好像是一场梦,醒来后却再也不见那人身影。

房门被轻轻推开,迎面走来的女人正是麦望安的母亲。她身着白褂,静静地端着一碗米粥来到他的床边,她没有多说一句,仅是放下汤碗,坐在他的身边,揉揉他的头。

一根白色碎发悄然飘浮在麦望安手中的照片上,正巧落在阿嫲微笑着的面颊位置。

因为这几日无法释怀阿嫲的离开,麦望安哭过多次,直到再也哭不出来,而泪水消失的代价就是用乌发来赔,还未成年的他不过是一夜之间便多出近乎三分之一的白发。

麦望安那干涩的眼中瞬间又涌起咸泪。

“妈妈,”他亲近着自己的母亲,强忍着不落泪的痛苦抱住她,“我好难受啊。”

温暖的母亲紧紧地抱住他,他能听见母亲的抽泣声响彻在耳边:“我懂你,我知道你的难受,可是你也得好好吃饭才能让她在那边放心不是吗?安安啊,你该长大了。”

所以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

一个人的成长必须要失去重要的东西才能够成功吗?那这条件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最近和你爸还要忙着收拾老人家的所有后事,还有交接我工作那边的事情,所以无暇顾及你,你得学会先照顾自己。”

母亲轻拍他的后背,与他拉开距离,示意他将粥喝掉,“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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