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望安察觉周围没人,刚要怒斥路将宁欺骗他,转头就见路将宁正仰面在看什么。
他顺着那道目光,同路将宁一起看去。
楼上的人也在俯视着他们。在麦望安注意到他后,他的视线偏转,不过两秒,他身旁的白窗帘便被夜风吹得拂起,挡住他的面孔,再落下时,他就像幽灵似的消失不见。
“感觉出来不同了吗?”麦望安问道。
路将宁轻不可闻地应和一声:“嗯。”
尽管是远远一看,路将宁仍是能够清楚地感应到,宿纯然的眼睛中蕴含着污浊,污浊之下埋藏着流动的仇恨。宿纯然已不再纯然,这一年之久,他或许经历了什么,他早先许下的诺言大概不会作数。两人能想到的只有特立独行的宿纯然被其父母给驯化了。
“话说驱魇师有这样的能力吗?”
路将宁摇头:“不知道,但是父母对孩子的说教能力可是不容置疑的,孩子必定能被他们潜移默化,进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麦望安想到了自己,于是他沉默不语。
他的默不作声让路将宁转头看来,除了路将宁,也没有人再知道他心中会想什么。
这是路将宁第一次安慰麦望安,他主动攀附上麦望安的手,告诉他:“别伤心。”
人的大脑在过分严肃庄重的场面会忍不住分支出其他有趣的思想,且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言,路将宁都不太像路将宁,他的状态让麦望安胡思乱想,像一台运行的机器,但不论怎样,零件的运转还是会让机器发热。他觉得常年臭嘴的路将宁说这三个字也挺暖。
为表谢意,麦望安主动终结刚才说出去的玩笑,并揭露路将宁的心思,好让他无所顾忌地去追赶自己的喜欢:“我说你喜欢我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别当真,我也知道你喜欢杨延年,你别误会,我不喜欢她。”
路将宁面部平静、崩裂、错愕:“?”
麦望安面部坦然、平静、疑惑:“?”
两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遽然怒吼——
“麦望安你有病是不是?!”
“麦望安你是不是有病?!”
路将宁重复两句,蓦地转头就要走。
被吼的麦望安愣在原地一头雾水,他嗫嚅着,犹疑着,最后才决心大步追赶上去。
——
“你——呃!”
追到十三班门口,麦望安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扣住路将宁的肩膀,路将宁便转身把将他推到墙边。他的后背猛然撞上墙,还没出两秒,一只右手又紧攥着衣领,将他向前带去,迫使他整个人前倾。他的脚卡在眼前人的双腿之间,手抵住胸膛才勉强能够站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与惊讶,抵着路将宁胸膛的手也扣在其肩膀上,他与路将宁的视线齐平,路将宁眼中的怒意一览无余。
路将宁说:“你再说一遍我喜欢谁?”
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所以转羞为怒了吗?
麦望安的眼底慢慢泛滥开紧张,他在路将宁的注目下舔了舔唇,说出了一个名字。
下一秒,拽着他衣领的手骤然卡住他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但麦望安隐约吃痛。
不顾走廊上的停留观赏的人群,路将宁渐渐逼近,两人的距离拉进,彼此的气息萦绕、交缠在鼻腔附近。他抬起空闲的手,贴在麦望安的脖侧,深邃且平静的眼神直直对上目标的黑瞳。两人之间凝固的氛围随着他喉咙的滚动而支离破碎:“我不喜欢她。”
麦望安不信:“你说谎。”
“你不要空口造谣。”路将宁反驳。
麦望安脱口而出:“那你喜欢谁?”
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后的他的心跳突然止不住地狂跳,连带着被路将宁手掌触摸的脖颈都隐隐约约蔓延一层淡淡的桃红色。
“我喜欢傻子。”路将宁冷笑,视线随即下移,看向起伏不定的胸膛。他的手沿着一路向下,最后贴在麦望安的胸膛上,感受着的人的心跳,“你心跳得很快……傻子。”
他说完,整个人后仰,撤去所有束缚。
眼前不再是被黑影笼罩,反而变得亮堂起来。
待麦望安回神,路将宁已然走远了。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大傻子!”
路将宁回头,深深看他一眼:“……”
回到班里,麦望安左思右想都不能接受路将宁不喜欢杨延年这个结果,结合路将宁之前的种种行为,他不认为路将宁在撒谎。
那为什么不让他喜欢杨延年?他苦恼地想,不是只有情敌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吗?
“喂,”杨延年见他撑着脸,面露一副苦相,不由得好奇推攘他,“在想什么?”
麦望安一字一句:“想路将宁……”
杨延年更是好奇:“你想他干什么?”
“想他究竟是喜欢谁。”麦望安叹气。
这话引得杨延年雷霆大怒:“好啊,敢情你说补偿我的话是假的,你竟然骗我!”
“没有,”麦望安无力却垂死挣扎地反驳她,“之前我真的以为他喜欢一个人!”
“说来听听,你以为路将宁喜欢谁?”
麦望安犹豫道:“到时候你别喷我。”
“我骂你干什么?又跟我……”杨延年停顿一会儿,小声惊呼:“不会是我吧?”
麦望安迟疑着,在注视下轻轻点头。
“天杀的你!”
杨延年猛然拍桌,力度大到震得桌面上的薄纸和笔都颤跳起来。
不止是身为同桌的麦望安被这巨雷般的声响吓得瞠目结舌,周围雀跃似的欢声笑语也因此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偃了气息的杨延年身上。
麦望安偏斜身子,他的视线从前桌的脸上歪斜,环视教室半圈,最后落到门口处。
班主任如同一根笔直的木杆,瘦条条地站在门框旁,心有余悸地看向始作俑者。见班里的同学逐渐因转移注意而发现她,她这才迈开微抖的步伐,抱着一摞学生手册站上讲台,恢复威严的面孔上带着责备,围绕着教室扫荡一周,然后放下东西,拍了拍手。
“七点上课,以后就不要讲话了啊。”
麦望安侧目偷窥着同桌,杨延年似乎也意识到她的行为扰乱了课堂秩序,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尴尬与窘迫。她装着一肚子闷气斜睨麦望安一眼,而后低头,像是在忏悔。
受到波及的麦望安的脸色微红,他装腔作势地握拳轻咳,随后抓了抓头发便抬头。
军训之前的那个晚上,班主任讲解的校规不算全面,学校为让学生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特意制作一本手册,将明令禁止的事情详细地写在上面,防止以不了解为理由触碰底线,进而想要躲过学校明确的处罚。
凡是违反校规的学生,首次通报,再有一次回家反省。当然这只是针对小事件,譬如拿手机与谈恋爱就会直接回家反省两周。
班主任也在讲台上三令五申不许拿手机以及谈恋爱,这两样是学校重点检查项目。
麦望安又一次想到了路将宁,以及与他从开学当天就闹得不可开交的上铺舍友。
他忘不了那次在食堂里,对面的邹其邻直勾勾看他的眼神,除去不喜之外,似乎还裹挟着一层戒备的打量,就好像是他还见过的……
他一愣,宿纯然的脸悄无声息地占据他的脑海,两人对视的一幕清晰地展现出来。
毫无疑问的,麦望安认为他会在这所高中学校里发生很多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事情。
返校当天的晚自习,由于新课本没有分发,学生们只得认真欣赏学校规则手册,亦或是阅读课外读物,班主任坐镇讲台监督所有学生,总之不能出现交头接耳的现象。
即便如此,同桌之间仍是会窃窃私语。杨延年也不老实地戳了戳同桌麦望安。
麦望安看向讲台,班主任正在低头认真书写材料,完全没有抬头的迹象。为了保险起见,他收回视线后没有朝着同桌转头,而是低下头去,以之前看手册的姿势回问她。
“你为什么认为路将宁会喜欢我啊?”
“他以为我喜欢你,”麦望安拿出一支笔在手册上勾画,“他就不让我喜欢你。”
杨延年那边沉默片刻:“所以说你们互相认为对方喜欢我。你们真的没有毛病?”
麦望安歪头,快速瞄她一眼:“……”
“那他为什么会以为你喜欢我?”
“我怎么知道?他莫名其妙的。”麦望安嘀咕着,“按理说他应该喜欢你啊……”
他声音小,但可不代表离他这么近的杨延年耳朵不好使,要不是班主任在场,杨延年听闻非得拍桌怒起不可:“喂,他凭什么喜欢我啊,你见过儿子爱上妈的吗?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他的关系!他不让你喜欢我,难道就非得吃我的醋吗,难道就不能吃你的?”
“什么儿子什么妈的?”麦望安对此表示相当不理解,但他不甚在意这个,与其关注前面这一句话,他更关心后面,“吃我的醋?你开什么玩笑,我和他都是男的……”
他说话时本来就是压低声音,如今说到敏感的地方,抽走底气声音越发低微,到最后演变成喃喃自语的否认:“不可能啊。”
“你们都是人啊,凭什么就不可以?”
“可我俩是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