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照常将光的触手探尽每一个开放的窗户和门前,还有许许多多勉强能触及到小角落。随着地球自转,这些光不可避免的被拖拽移动,注定西行的方向和圆弧的轨迹让投射下的阳光呈现规律的变化。而这,正是最早用于计算时间的方法。
光多的地方看阴影,阴影多的地方看光,异类有时候才是最准确的标杆。
伴着精准石英钟秒针的滴答滴答滴,夏目漱石看着自己的躯体因为挡住落地窗透进的阳光而落下影子,手中的玻璃杯流下一滴从空气凝结的水珠,发出冰块融化从堆叠的高处滑落撞击杯壁的声音。
大冬天的给他这个老人家放冰块。夏目漱石摇头叹息,颇有些无奈,却还是晃荡晃荡后一口饮尽。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的手帐、四散的草稿、不知道丢到哪去的笔,足以成为夏目漱石沾酒找灵感的理由。毕竟他是位作家,在诸多身份中往往最容易忽略的一个,却是他最常用的身份。
只是现在不用。用不上。
酒是他徒弟送来的,很早很早之前的,连同森鸥外自己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消息。如今倒是成了送别酒,心情说不复杂是假的,只是夏目漱石没有多少时间感慨。因为告诉他森鸥外死讯的消息,来自两份邮件。一份意料之中,另一份查无此人只另附一个时间地址。
显然是要按时赴约才能见到发件人,或者发件人想让他看到的人。
对着落地镜,整理好衣服上的每一丝褶皱梳理好头发,夏目漱石戴上帽子拿起手杖做最后的确认,神情严肃,像是要赴一场郑重的会面。以另一个身份。
手杖点在地上,百叶窗却开了又合。只见一只三花猫轻巧的钻过,在阳光下舒展腰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闪闪发光。它瞄准方向后一个蓄力跃下窗台,稳稳的落在外墙上沿着墙头继续向前走。
三花猫是目的地是一座公园。那是不少猫咪的聚集地,或者说这一片的猫差不多都固定安窝在这里。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画面,三花猫曾经用自己的脚走过横滨所有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对它来说都了如指掌。
只是今天也许是时间太早气温也低,以往会有喂猫的人聚在这里,现在只来了一位,正坐在长椅上倾身投喂一只黑猫。
这只猫是这一片流浪猫的老大,三花猫见过很多次。全身的黑色没有一点杂毛,而四只脚却是白色,如同戴了白手套的黑西装绅士。
不不不,这是位女士。
差点挨一爪子的经历让三花猫瞬间想起猫老大的性别,一个激灵赶忙纠正错误认知。做好准备后,它晃着脑袋走近,准备打听打听消息。直到他跳到公园长椅背上,看清了投喂的人是谁。
一声拐了七八个弯的“喵”,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耳朵边响起,手一抖险些没把馒头扔地下,紧接着的喷嚏倒是得到了猫老大的嫌弃。他来不及做什么补救,猫老大甩甩尾巴便逃得没了踪影。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雪花。
下雪了。
三花猫舔舔爪子想装作无事发生的离开。
“……夏目先生,您吃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扭过头掰下的一小块馒头递到三花猫,或者说他认为的夏目漱石面前真诚的发问。
还未干透的发梢,一滴海水落下,砸进衣服里,在棕色的外套上留下深色的圆点。“陀思妥耶夫斯基”维持着姿势认真的询问夏目漱石要不要吃,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三花猫歪头“喵”了一声仿佛完全没听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说什么,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雪花飞舞的影子。
哈出几口白雾,“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等到期望中的答复。他垂下眼收回没有得到三花猫青睐的食物,喃喃自语道:“是吗……认错了。”
寒风吹过,之前滴水的头发开始蒙上一层白色晶体,这不止是海水里析出盐粒,还有水结成的冰。
“喵?”三花猫试探着,落到椅子上蹲坐,仰头似在迷惑眼前的人类为什么在下雪天坐在这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很给面子,断断续续说明……更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出自己在等谁。“是猫的话,那就是可以说吧。”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自由钟。
“这里快要结束了,作为正常独立国家的历史,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夏目先生,一旦战时体制确认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预测。”“陀思妥耶夫斯基”冻到快要透明的手指动了几下,抬到一半还是放下,没有去摸三花猫,“最差的结果是消失。不,一瞬间蒸发的话也许是种幸福也说不定。总比逐渐磋磨,在每天的死亡中麻木,最终视为必要,再说……”
深色的眼睛偏移一个角度。
“没什么,是我记混了。再等一会儿我就走,你也不要在风里吹了,生病的话会很难受。生病……真的很难受。”剩下的馒头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都塞进嘴里,慢慢嚼完咽了下去。
一人一猫又等了一会儿,“陀思妥耶夫斯基”头发上的冰越来越多。自由钟里的指针又走了几格,终于在某一刻,他拍拍手起身准备离开。
“生病,也是有治法的。没有什么能预料到自己会不会得病,会得什么病。”
椅子上的三花猫也“离开”了,取而代之是一位衣着妥贴的老人。
夏目漱石两手交握着手杖,妃色披肩压在肩膀上纹丝不动。他定定的坐在长椅上,说出自己的问题:“如果是你,会选择怎样的治疗方案?”
“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身,薄到怀疑穿错季节的衣服被风吹起。“治疗疾病的最优解是防患于未然,等到病情可以被检查到时,病人本身就已经损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