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梁恪身上就跟装了雷达似的。每次安然要找他聊时,他总能避开。
安然叫他陪着出去走走。梁恪不是有工作要做,就是还要帮二婶干活。反正就是不跟你单独呆着。
可偏偏安然要说的,还就得避着旁人。
想想俩人现在也挺有意思,以前是安然避着梁恪,现在反倒换过来,成了梁恪躲着安然。躲也不往远处躲,有人的地方,隔半步陪着。
梁恪现在的态度,安然是彻底弄不懂了。
梁恪能有什么心思。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永强都看出来了。就安然看不出来。梁恪没别的心思,梁恪就想跟安然复婚。
就是太想了,所以,没计划,没逻辑,以至于有点用力过猛。
今天吃过饭,安然又叫他出去陪着遛弯儿。搁以前,梁恪肯定借口不出来。安然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结果,破天荒的梁恪竟然答应了。
天已经黑了,他俩不能往远处走。安然找了个空旷干净的地方,回头看二婶没跟出来,才开口。
“明天别来了吧”
山里的路在平也是土压的。梁恪没在跟她身后,而是站她旁边胳膊虚虚的搭着她的腰。
安然声音一向很轻,在浓烈的情绪听起来总也淡淡的。
梁恪既然陪着出来,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可听到她说,心还是跟着紧了下。
梁恪没说话,眼睛盯着远处某座山顶上的信号塔,红色的灯光忽明忽暗,似亮非亮。
“这边缺东西我给你打电话。再说你之前买的好些都还没吃,放坏了老太太该心疼了。”安然抬头,对他笑笑。
“老太太可抠了,就怕糟践东西”
梁恪还是不做声,皱着眉。看她抬头,也垂下眼看她。
“真打。”安然又笑,说的很认真。
安然知道他担心什么,怕他哪天不来,她又给躲了。
“等孩子有动静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还好几天呢,你在这守着也这样,白耽误功夫。要是,要是你”
接下来的话,安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主要现在他和李丽是个什么状态安然不知道。俩人要是真好了,那李丽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就挺重要。
这种事,梁恪不说,她总不好明着问。
安然嘀嘀咕咕要是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才算合适。
梁恪则一直沉默的看着她,不想领会,非要等她把话说完。
“要是...到时候你不方便去,就该忙你的忙你的。永强哥他们都在。再说,人多了也确实没用。生孩子又不是别的什么事儿,搭不上手帮不上忙的。等你有时间了,方便了,想去你就去。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我也告诉你,不让你跑空。”
四月初的晚上还是有点凉的,出来时安然也没搭个外套,在外边站久了,感觉鼻涕都要给冻出来。
安然在兜里没摸着纸,只能抬手在鼻尖上蹭蹭,小幅度的吸了吸。
“如果...梁妈妈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也想看孩子,路远来着不方便,你们就来把他抱回去呆几天。永强哥有功夫我们去送也行。不过,那得等他满月,太小折腾人不好弄。”
安然说了半天,梁恪也没给个反应。
她怕自己没表达清楚,梁恪没领会其中意思。于是又给刚才的话做了个总结。
“反正吧,就是...你想怎么着,我都行,都配合。你千万别...别有压力,别因此觉得负担。我真不图别的。孩子就是个意外。我不想...可我没忍心。”安然停顿几秒,双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轻柔的安抚着。
当初没狠下心来做的事,现在更是连句重话都不能说,想想都是罪。
“我没想用孩子绑着谁,真的。你只管放心往前走。不需要...替我,替我们背负什么。我会很好的把他养大。就算将来他只能姓安,不姓梁,我也会让他内心充满爱的。你很爱他,他能感觉得到。”
安然说的太诚恳了。尤其最后这几句,压在心里好多天。
只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说出来,只觉得人连着心空了好大一块儿。
以前最亲密的两个人,仅用三言两语就轻易划开了界限,转眼再看,已是互不相干。
疼肯定是疼的。
不舍得有,遗憾也有,可更多的还是轻松。
安然说完好一会儿,梁恪都没说话。只是虚搭在安然腰后的手,不自觉的在收紧。
月色太高了,照不亮他隐在眼底的疼。心都快疼出血了,可安然看不见。
“我不行”
梁恪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来,委屈又坚定的说。
安然抬头看他,一脸疑惑。
“你怎么都行,可我不行。而且我来也不是因为孩子,是因为你,你在,我来。跟谁都没关系”
孩子也没关系。
最难以启齿的话既然开了头,后边就没藏着的道理。在不说不合时宜,时机未到那种话了。不管不顾,怎么直白怎么来。
这几天,安然面对他时的平静,每一秒都让他备受煎熬。好几次,他真就觉得安然就这么离开他了。
悄无声息的。
醒来又是一场空。没有安然,没有孩子。
而他们,真就成了此生如寻常人一般,在遇见,不过尔尔的存在。
这些梁恪都不行,离开他不行,变成寻常人更不行。
安然只能是他的,而他也只能是安然的。
“我后悔了,安然。我不能跟你离婚,咱俩不能就这么离了。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是你的,在不好,也是你的。你得跟我回去,或者你不想回去,那我就留下陪你。在哪都行,你说了算。可不管在哪,你身边都必须得有我。”
安然愣住,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错愕的看着梁恪。
惊讶之余就是乱。
梁恪几句不能,你的,我的,把她的心都说乱了。
他看起来太难过了,月色照不出的疼,眼下全从话里透了出来。
不能,不行,你的,我的。
梁恪像是被惯坏的孩子,委屈又无助,倔强又诚恳。
这样的梁恪,太让安然心疼了。
“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能是我表现的太糙,让你觉得没安全感了。可要是不爱,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一起不就是因为爱么。”
“人人都看得出你爱我,你也确实爱我。可你却从来没信过我。你爱我,不信我,也从不依靠我。所以,我爱你,从来都爱不到你心里去。”
梁恪转头看着安然,视线撞着视线,字字句句都要往她心里扎。
既然谁都不无辜,那就挑开伤口重新疼一遍。往通透里疼,往彻底里疼,不疼痛快,伤永远好不了。
“所以”梁恪松开胳膊,转过身正对着安然。把她微微抖动的手握在掌心。
嗓音连带着眼神同时柔和下来。
“说到底,咱俩谁没有错呢。既然都有错,那就互相原谅一次吧。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在念我的不好,咱俩都给对方一次改过的机会。行不行。”
安然不会哭。以前在糟烂,多不公平的事儿,她也从来不哭。这不是说她多坚强。是她伤心太多,流不出那么多的眼泪。
梁恪软着嗓子的几句话,瞬间使她破了防。
安然头一回流泪,滚烫的泪珠是积攒了好多年,此时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安然瞪着一双眼睛,努力的眨着睫毛,她没想哭的。
她并不伤心,甚至感到欣喜。只是她不知道人欣喜到极致时是会流泪的,眼泪从来不只是悲伤的产物。
可这种情感对安然太陌生,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措。
安然从来没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她所有的欣喜全来自于梁恪。
想要的,触手能得。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眼前的人和陌生的情绪都让她觉得恍惚,不真实。心里隐隐期待又为此感到不安。
眼睛总也不听话,迎着梁恪的视线怎么都不肯移开。
她的手被梁恪紧紧的握着,流出的眼泪全数落在梁恪的手上。
梁恪抬起一只手轻轻的帮她擦着,另只手把她往身前拉,将她揽在怀里。
太久了,终于又能抱到日思夜想的人了。
梁恪太珍惜了,以至于胳膊都抑制不住的抖。
“别怪我,安然。也别在跟我隔着一层。你什么样我都喜欢,都爱。你得给我机会爱你,让我知道怎么爱你。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梁恪,是你的爱人,是孩子的父亲,更是你的家里人。”
梁恪的声音闷闷的,从安然头顶传来,诚恳又温柔,连呼吸都是软的。
安然内心始终都是温暖的,她从来没有怪过谁,她只觉得亏欠。任何人给的任何一点爱,都让她在惶恐的同时充满感激。
更别说这个人还是梁恪。
梁恪是她的那么多,就连爱他都那么小心翼翼,怎么会怪呢。
安然被梁恪抱着,软塌塌的缩在怀里,认真的点了点头。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然最怕山里的夜。太安静了,安静到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比清晰,让她充满畏惧。
15岁初夏的那场遇见,让满身泥泞的小哑巴从此生命有了光。
温柔坚定的光线,冲破层层禁锢,照亮她往后余生。
从此,小哑巴安然有了家,家里有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