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恪结婚那天,安然只顾着高兴,脑子里根本没别的。也不可能有别的。她是有爹有妈,可从来没人像梁妈这样事无巨细的照看过她。
没爹没妈的兴许别人会觉着你可怜,不乏有热心肠的过来教导两句。可爹妈都在的,再管那就是操闲心,管闲事。
安然这种有爹有妈的孤儿,不具备被同情的资格。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事儿推着她走。
走一步是一步,错了,对了,那都不是先前考虑的,那得是事做完了才能知道的。没人管着,很多事也就不用跟谁报备。能处理的,不能处理的,她也都一个人处理了。
所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结婚就是她和梁恪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任何人里包括梁妈。
可这只是站在她的角度看。
那要站在梁妈的角度,规矩可就多了。三媒六聘暂放一边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订婚,择日,摆宴一样都不能少。当然,这些还是后话。安然头一步就没走对,跨过所有环节直接成了人家儿媳妇。
那天他俩领完证直接回了梁妈那儿,是回去还户口本的。
其实,他俩没想瞒着,去民政局之前他俩就先回的梁家,梁恪得回去取户口本。说来也巧,偏就那会儿梁妈没在家。眼看快到下班点了,俩人没顾上等,取了户口本就走了。
当然,要是梁妈在,就没后边这些个事了,因为这婚根本结不成。
梁恪可以不懂这些规矩,结婚这种事儿男方一般都等女方提要求。而且,梁妈不着急,人儿媳妇还在国外呢,着什么急。
安然不懂这些规矩,就不应该。姑娘和小伙子不一样,自尊自爱从小就该被父母灌倒骨子里的。不声不响的跑人家当了媳妇,那就不是正常人家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梁妈就不可能让这种来路不明不清不楚的人近梁家的门。
当天,梁恪把结婚证连同户口本往老太太跟前儿一放,心想着这么大的惊喜,老太太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在结婚这件事上,梁妈是没催过他,可别人家催孩子什么样儿他是见过的。吴辰宇就天天被催,三天两头的去相亲。现在家都不敢回,电话一响,没看是谁呢头就先开始疼。都条件反射了。
他这多好,不用你催,自己就提前把事给办妥了。
安然是第一次到梁恪家,尽管俩人谈了五年恋爱。没毕业之前大家忙着学习,毕业了又忙着工作,你要说忙,人人都忙,可没几个正经谈恋爱的忙到谈了五年家长都没见过的,又不是未成年专门避着。安然是没长这根筋,至于梁恪,兴许和安然一样,不然不能直接把人和结婚证一起带回家。
梁恪但凡对自己的母亲多些了解,就不会这么直愣愣的把人往梁妈跟前儿带。不过,这也怪不得梁恪考虑的少。同是男孩子,跟鸡毛掸子下长大的吴辰宇不同。梁妈对他别说打了,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打小凡事好说好商量。到底是人民教师郝教授,把尊重孩子的意愿贯彻的很彻底。
一直以来,在梁恪眼里梁妈都是位开明通透的慈母形象。
可他不知道,开明的先前条件一直都是建立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梁妈规划范围内的。
所以,惊喜变成惊吓,表面上看是挺出人意料,可实际上才最合情合理。
那是安然第一次见梁妈。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开口叫妈,去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练习,怎么叫能叫的自然,最好一下就能让人感觉出亲切。
她甚至开始为着这声妈,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她是带着尊重,期待和多半怕自己不够好的不安站在这儿的。在站到这儿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反复练习的那个词根本就用不上。别说叫了,梁妈都没让这个词从她心里暖热乎,就硬生生的给推了出来,顺便推走了她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全部幻想与渴求。
梁妈看到安然先是一愣,然后才把视线放在梁恪手中的户口本上。梁妈接过,没想着里面还夹着东西,没拿实,眼瞅着不知名的红色物体从里滑落出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她脚边。
梁妈俯身捡起,腰都没挺直,就顿那儿了。
结婚证三个字瞬间在她眼里炸开了花。金灿灿的,一朵接着一朵,灼的她眼都睁不开。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手里的小红本,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站在眼前的两个人。
她视线落得低,先是扫过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缓慢的打开结婚证,专注的在每一页停留,面上始终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独一双手随着时间颤的越发厉害。
起初,安然以为是梁妈太开心,开心到话都说不出。直到这种沉默越来越久,久到让人觉的诡异。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里被刻意放缓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清晰、直观的展现在她眼前。
梁妈颤抖着,手里发着狠,结婚证在她手里每被折一下,似乎都倾尽了她所有力气。
每一下,都如锋利的刀片划在安然的心尖上。
安然心疼,要伸手去拦。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梁恪率先拦住了她。
梁恪冲她摇摇头。
然后,她亲眼目睹自己花五年时间换得,当宝贝捧回来的结婚证瞬间成为废纸。
梁妈表情始终淡淡的,还是梁恪所熟悉的冷静自持模样。不过,冷静自持里裹了刀,让他陌生又畏惧。
安然想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浑身都在抖,那是害怕时才有的生理反应。安然红着眼眶,食指一圈一圈的在裙边上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的碎片。
心比手疼。
那是她的东西,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名字。还是轻而易举的被人给毁了。
安然心疼,心疼的无能为力。
她想起小时候跑山捡到的那个洋娃娃。个头顶她高,浑身脏的就剩俩小黑辫看的清。娃娃太大,抱不住,她是一路拖回去的。
娃娃用了半缸水才给洗干净。缸太深,够不着,安然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踩上头,甚至贴着缸沿儿,一瓢一瓢的往盆里舀。
洗干净的娃娃放在自己的小凉席上,在院子里挑了块太阳足的地儿,把洋娃娃和自己摆个同样的姿势躺好,等着晒干。
娃娃晒多久,她就陪着晒了多久。中午的日头毒,院里也没个遮盖。小脸晒的通红,渴了也不挪窝。一直到日头落山,洋娃娃干了才她才起来。
那是第一个属于她的玩偶,安然太稀罕了,走哪都抱着。
她甚至想好了,晚上睡觉把自己的小枕头都让给它枕。然而还没到晚上,她的娃娃就没了。
她原本是带着它去自己常玩的地方看看的。教它认认她喜欢的小花,还有藏在后山等着她玩的小花猫。没走到呢。突然,她身边围过来好几个小孩。围着她,大着嗓门喊“姗姗”。
姗姗是谁,她不认识。而她也不叫姗姗。
安然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不过,姗姗这名字怪好听,以后也叫它shan shan 。
孩子们叫的越来越大声,有的甚至还伸手来拽她怀里的娃娃。安然心里很不安,也很害怕。她掉头就要往回走,心里念叨着小花,小猫下次再给你看哈。
然后,姗姗来了,就挡在她转回去的路上。
她抬头看了看,哦,原来她就是姗姗,有很多花裙子的那个。
没等安然回神,叫姗姗的女孩伸手就朝安然怀里的娃娃来,嘴里还嚷嚷着,你个小偷,偷我的娃娃。
安然想说,她是我捡的,不是偷得。我洗了她好半天,还陪着一起晒太阳,她是我的。
她要真能说出这些话,那她就不是安然了。
那时候她不光是野孩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安然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村里人背后都喊她小哑巴。
安然小脸憋得满脸通红,死死的攥着娃娃就不松手。五黑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盯着来抢她娃娃的手。
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三双,后来,越来越多,多到她看不过来。她只能紧紧的抓着,把浑身的劲儿都使上。直逼得那些原本抓娃娃的手变成了结实的小拳头,接二连三的往她身上落。
姗姗抢不过,就哭。安然被几个孩子按蹲在地上,娃娃被她紧紧护在怀里。安然被按的抬不起头,看不见嗷嗷哭的姗姗。只想着,姗姗嗓门可真大,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姗姗这一哭,就把大人引来了。大人一到,那些抢不过的小朋友各个自告奋勇,争先恐后要打她小报告。
三言两语,安然就成了偷娃娃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