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顾矜端坐妆台前,纤指轻挑,缓缓理着青丝。
镜中映出她皎若新月的眉眼,昨夜争执半夜,睡得不好,但疲惫倦怠,都不曾在这张脸上留下痕迹。
顾矜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自得:“不枉我花了两个小时调满了各项属性。”
她满意地点点头,镜中的自己,眉目是个娇怯的闺门小姐,眼神却透出略有几分违和的机敏和自信。
顾矜又想起昨夜。
"矜矜莫怕。"姐姐临去时恳切道,"主母谢夫人最是疼我,明日我便请她递帖子去侯府,总可以要个说法。"
雕花门扉开合,漏进父亲在廊下刻意压低的叹息,混着母亲吩咐小厨房煨莲子羹的细语。
窗外几声鸟鸣,顾矜忽然想起自己在现实中无人问津的那几年,如今这满屋子鸡飞狗跳的牵挂,倒衬着窗外啁啾的雀儿也不恼人了——原来被人捧在心尖上计较得失,是这般滋味。
只是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父亲母亲不信侯府凉薄,那就等着瞧吧——怕是谢夫人还没出门,沈家就要自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
正想着,贴身小侍女含烟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
一张圆圆的小脸上满是雀跃,眼睛亮得像是嵌了星子。
她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小姐!沈侯夫人来了!还抬了好些箱笼呢!”
含烟一边说,一边凑近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猜测和期待:“莫不是世子昨日去给侯爷说情,他们当真来提亲啦?”
顾矜却只是淡淡一笑,神色波澜不惊,将手中的玉簪插入发髻。
“提亲?”她轻轻勾了勾唇,“你且看着吧。”
顾矜刚踏进大堂,便嗅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父亲顾定远脊背绷得笔直,额角青筋随着茶盏落案的闷响突突跳动。母亲虽端坐如仪,可素白指尖几乎要掐进手中那方丝帕里。
而在下首,沈侯夫人王氏雍容端坐客位,身着缎面长裙,满头珠翠,捧着一盏茶,正不紧不慢地啜饮,脸上带着一抹虚伪的笑意。
“到底是矜姐儿有福气。”王氏见到顾矜进来,放下茶盏,语气亲切得招呼,"宫里选秀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我这个做姨母的,自然要好好给矜姐添妆。"
"添妆?"沈婉云声音中隐含不悦,"圣旨尚未下达,何来什么添妆之说,夫人若是有退亲的心思,不妨明说。"
王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很快掩饰过去,端着长辈的架势,笑着说道:“夫人说笑了。孩子们不过是从小玩在一处,又无媒妁之言,何来退亲一说?”
“无媒妁之言?”
沈婉云素来端庄,此刻却再也按捺不住,冷声质问,“老侯爷当年金口一诺,亲口定下的婚约,竟被你说成是玩笑?若不是当年——”
她话到一半,硬生生咽了下去,眉宇间却难掩怒色。
顾矜垂眸,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她心知母亲未尽之言——若非父亲当年赴任途中中救下了卸任回京的沈老侯爷一家,老侯爷非要指着母亲腹中的自己结为姻亲,又怎会有今日这些纠葛不清的闹剧?
可顾家要体面,从不愿以此相要挟,却让王氏钻了空子。
王氏见沈婉云动怒,脸上却不显慌乱,反而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暗藏锋芒:“夫人这话就重了。当年的事,侯爷和将军确实提过,但那时不过是两家长辈的随口之言,怎能当真?”
“再者说,如今矜丫头才貌双全,正是大好年华,若能入宫参选,岂不是顾家的荣耀?侯府又怎敢耽误她的前程?”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叹了口气,语调轻飘飘地又添了一句:“其实,矜丫头和我家钰哥的情意,咱们也不是没看在眼里。“
”虽说年轻人情投意合,难免会有些私相授受,不成体统,但终归是情浓意切,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啊,这事要是传出去,难免叫人议论,说顾家的姑娘教养如何,又说我侯府的钰哥不知自重……啧啧,真是叫人左右为难呢。”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矜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瞬,语气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若矜丫头当真情深义重,非我家钰哥不嫁,顾家自然可以请一道军恩令。届时,我侯府自当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迎矜丫头过门,绝不辱没了顾家的名声。”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话里话外将顾矜的名声踩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顾家的体面也一并践踏。
更可恨的是,王氏竟还妄图将却诏一事全然推到顾家头上,这般吃相,实在是令人作呕。
顾定远自王氏开口以来便强忍怒意,面色铁青,双拳紧握,骨节隐隐发白。
此刻听到这般羞辱,再也按捺不住,压抑着怒火道:“夫人慎言!”
“我顾家虽是军莽子,但也知道礼教规矩。如果不是念着先侯爷的恩情,顾家何曾有过高攀侯府门第的念头?”
“军恩是我顾家的军恩,纵使不去应选,也自有大好男儿上门求娶。侯府若觉为难,这桩婚事作罢便是!”
王氏脸色微变,坐在一旁的沈婉云却已急急拉住顾定远的衣袖,声音低却带着几分急切:“老爷,此事还需问过矜矜的意思才是,莫要意气用事。”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隐隐的恳求,眉眼间满是焦虑,显然不愿将局面闹得不可收拾。
顾定远闻言一怔,目光复杂地朝顾矜看去。
他这个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夫妻二人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护得滴水不漏。
多年来,她对沈钰的情意早已昭然若揭,做父母的又岂会看不出来?若说她真心愿意嫁入侯府,顾家未尝不能成全她。
只是此时此刻,王氏这般咄咄逼人,言辞间毫不掩饰对顾家的轻蔑与羞辱,顾家纵然不是勋贵门第,也绝不会任人如此践踏尊严。
顾定远攥紧拳头,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怒意难平。
只见顾矜盈盈起身,微微一福:“夫人今日来府中,矜矜实在感激。”
说罢,顾矜缓步走向那几台箱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
箱子外表雕花细致,看上去颇为气派,然而她略一细看,便察觉其中端倪:箱中摆放的几件首饰虽看似精致,但成色普通,甚至有些陈旧,显然是侯府翻箱倒柜搜罗出来的旧物。
更可笑的是,首饰下竟然压着几匹素娟撑场面,粗糙的布料一眼便能看出并非上品。
顾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侯府两代空吃荫响,不过徒有虚名,表面风光罢了,今日好不容易搜罗了这些玩意儿,恐怕也是料定了顾府绝不会收。
她指尖微顿,脑海中却已悄然浮现出一个代码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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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矜嘴角微扬,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讥诮:“侯府爵位三世而承,如今世子无功无名,靠着祖荫过活。这些物件既沾了侯府气运,矜矜怎敢夺人所爱?”
她忽而莞尔,眉眼间染上几分浅笑,话锋一转:“听闻世子新得了御赐狼毫,可要仔细收着——”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向王氏,话语轻飘飘落下,却如针尖刺入:“毕竟勋爵世家,总要留些体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