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十七年,初夏。
清夜无尘,灯月交辉,城内雕梁画栋却丝毫没有掩于暮色,街边酒楼茶肆宾客满座,河畔上船载笙歌,士女如云,轻步曼舞,一片锦绣风光,盛色耀眼!
一辆车头挂着书有“蒋”字灯笼的马车在月华之中徐徐驶来,夜风掀起车帘,露出了少女明丽的面容,秋水般的眸光中既透着紧张又含着欣喜。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外,一年长的仆人走了过来,对着车厢微微躬身:“二姑娘,到家了!”
女子闻言款款起身下了马车,对着来人颔首微笑:“有劳了,年管家。”
年管家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惊色,不过转眼又低下头去,温声说道:“姑娘离家多年,难为还记得老奴,只是外边夜深风大,姑娘还是快些进府,老太太和老爷都盼着您呢!”
女子抬眼望着前方书有“蒋府”二字的大匾,思绪万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
她是户部侍郎蒋晟之女,名唤蒋安沅,六岁那年,母亲杜茹韵难产不幸去世,而她也因此生了场大病。说来也怪,这病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好,因着她姨母杜茹英是个有名的大夫,索性就让她跟着姨母去了远在蜀地的外祖家养病,时至今日才归家。
丫鬟彩云见她愣了神,上前提醒道:“姑娘,咱们先进去吧,别让老太太和老爷等久了。”
蒋安沅闻言整理了一下衣裙后便跟着年管家进了府门。
一路上,与记忆中重叠的亭台楼阁、山水游廊让她安心许多,昔日被岁月覆盖的记忆如同画卷一般在脑海中涌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得加快了些许,沿路遇上的丫鬟婆子见了她自觉地低头垂目,恭候在一旁。
到了正厅门前,年管家停了下来,垂首侍立,蒋安沅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一进屋,便见众人早已等候在此。
端坐正堂的是一位年迈但依旧精神矍(jué)铄的老夫人,见了蒋安沅后缓缓起身,众人见状便搀扶着她迎了过来,蒋安沅也加快了上前的步子,轻唤了一声“祖母“便要屈膝行礼。
蒋老太太牵起蒋安沅,仔细瞧了好一会儿,眼中早已是泪眼婆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哽咽道:“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蒋安沅也止不住地落泪,祖孙俩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随后蒋安沅向堂上众人一一见礼,这才各自落坐。
“沅姐儿如今回来了,母亲和大哥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咱们一家也算是团圆了。”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妇人,蒋家二房的夫人,曹氏。
蒋家有两房,是嫡亲的兄弟,两兄弟入仕以来相互扶持,在外也是颇有美名。
大房蒋晟,除了蒋安沅这个女儿,还育有一子,名唤蒋安衡,其夫人杜氏死后并未再娶。
二房蒋哲和曹氏也有一双儿女,便是蒋文衍和蒋玉芝,不过二房还纳有一姨娘,姓秦,有一女儿叫蒋玉妍,听说秦姨娘也是清白人家,只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做了小。
蒋晟侧目望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儿,虽少了往昔的亲近,但眼里还是藏着几分愧疚和心疼:“是啊,咱们一家团圆了。”
蒋安沅湿润的眼眸透着喜悦,朝父亲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向四周望了望,从进府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蒋安衡这个亲弟弟,于是便问道:“父亲,安衡呢,怎的不见他?”
蒋晟一顿,犹豫了片刻才道:“衡儿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早早地睡下了,便没有叫他来。”
曹氏和蒋玉芝听后默契地交换了眼神,不由得微微哂笑,这蒋安衡哪里是身体不适,明明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不过一听蒋安沅今晚便能回府,又是哭又是闹,死活是不想见他这个姐姐,这才装病。
蒋玉芝一副关切的模样:“衡哥儿下午才和我们出去玩来着,怎么这会儿就病了?”
蒋安沅闻言又道:“父亲,安衡没什么事吧?”
“他没事,你不必担心。”蒋晟望着多年未见的女儿,眸光中不免多了几分关切,“倒是你,这一路受苦了。”
堂上蒋老太太问道:“沅儿,你那病可大好了?”
不等蒋安沅开口,曹氏接着话说道:“沅姐去了蜀地这么些年,怎么看着还愈发清瘦了,是不是住得不习惯?”
“娘,瞧您说的,二姐姐的外祖家富贵非常,只怕是比咱们过得还要舒心,又怎么会住不惯呢!倒是这会儿子回了京都,一时间不适应才是。“蒋玉芝笑着插话。
堂上的蒋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目光落在了蒋安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曹氏故作恍然:“这我倒是忘了!不过沅姐儿放心,回了家只管好好将养身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二叔母提,咱们府上虽不及姻伯家富贵,但也绝不会亏待了沅姐儿!”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还是同以前一样!她还一句话没说呢,就把她说得好似在外祖家受了苛待又或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主儿,蒋安沅心中不免苦笑。
“祖母、二叔母放心,安沅在外祖家一切都好!另外安沅的病也已是大好了,只是平日里还需服些补气的药丸。”蒋安沅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这些年安沅一直记挂着家人,心中只盼早日归来,得以侍奉祖母和父亲。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已是十分满足,安沅再别无它求。”
蒋老太太一听,又见蒋安沅眼中含泪,不免又伤感起来,蒋晟更觉亏欠,不禁湿了眼眶。
曹氏察觉到蒋老太太的神情,随即表现得十分热情:“沅姐儿既然是回了自已家,就不要拘着,要什么补药只管开口,回头我让下头多配些就是了。”
蒋老太太发话道:“不错,有什么事只管跟你二叔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