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幕,夜色降临,几个小丫头已在屋子里点上了灯,焰光明亮,稍驱散去了房中原本的清冷,倒添上几分些微的平静。
她们见谢织心进来,行过礼问过安,添上一壶热腾腾的茶水,又端来几盘清新味淡的点心和果子。其中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个精巧的缠丝香料盒子,往谢织心旁侧的鎏金莲花香炉里添了两小勺香料,烟雾袅袅升起,闻着倒让人宁静安心。
顾云舟屏退众人,推过来一杯清香隐隐的热茶:“我已查明,郑妙云那杯酒本无意害你,她诓你出门,给你下药,只是想利用你逃跑,好同人私奔罢了。”
“私奔?”谢织心端起杯盏的手不自觉停住了,她刚醒来时,脑海中滑过了郑妙云给她下药的千百种理由,可她委实没想到,郑妙云瞧着人畜无害的一个大家闺秀,一出手就这般震撼人心。
“和她私奔那人可抓着了?”
顾云舟顿了顿:“不必抓,他自己过来寻我了。”
见他神色异样,谢织心犹疑道:“世子识得这人?”
顾云舟道:“你也见过,上月月底,你头一回来子竹苑,有个穿青绿色衣衫的,叫李墨。”
他这么一说,谢织心倒对这人有些印象了,那时候,顾云舟勃然大怒,将她堵在了隔壁的书房檐下,自己精挑细选的一盒子精致点心也便宜了旁人的手里,得了这点心的人一袭青衫,便是顾云舟所说之李墨。
说起这李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不过李家起家之地原在关中,其家在上京这一带便低调许多。若非顾云舟提醒,谢织心一时半刻,还真记不起“李墨”这个名字。
可话说回来,李家公子在朝为官,家资颇厚,倘若有心要跑,哪儿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抓住?别是郑妙云少女情窦初开,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谢织心抿了口茶,眼眸默默注视着顾云舟:“李公子怎么说?”
“他坚持自己无意携人私奔,事情乃郑姑娘一手策划,他也深受其害。”
“那郑姑娘呢,她就没为自己辩解一番?”
顾云舟道:“她大闹一场,咬定是李墨怂恿于她。这事闹到了母妃那边,母妃命人把李墨打了出去,把郑妙云关进了王府祠堂。”
敬王妃这意思是谁也不偏,各打五十大板,细细想来,王妃此举颇为不分青红皂白,却是当下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谢织心和李家人接触甚少,和李墨也不过见过那一次,这事她还真不好下结论。
顾云舟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目色清冷:“李墨这人虽说学富五车,是个难得的人才,可论起人品,未免风流浪荡。”
谢织心淡淡一笑:“所以,从这件事上来说,郑姑娘和妾身其实都是受害之人。”
顾云舟话音平静:“药毕竟是她下的,让她跪一跪也不算冤枉了她。”
谢织心笑道:“妾身发现,世子的心眼当真是小,郑姑娘都被害成这样了,世子还这样说呢。”
原先不知李家公子这层缘由时,郑妙云于谢织心不过一天真过了头的小姑娘,她不喜欢郑妙云,却也不十分憎恨,如今得知事情原委,谢织心反倒对其生出些怜悯来。在这乱世之中,女子生存不易,李家人是拍拍屁股走了,李墨也照样做他的风流浪子,可郑妙云日后怕是再难得自由。
幸而听顾云舟这意思,事情还未传扬出去,倘若闹得人尽皆知,郑妙云的名声岂非毁于一旦?日后莫说是出阁嫁人,只怕她走在路上都要受人指指点点、难以抬头。
谢织心自小被放养惯了,苏姨娘虽说克己复礼,也只教导她从于本心、好好生活,名声这事,她从无在意,可郑妙云不同,出身高门的女子,婚姻多为世家联姻,若毁了名誉,难免日后受家族嫌恶,举步维艰。
她说这话本是好意,可谢织心一抬眼,微微开启的窗子缝隙里,院子里的桃花枝随风摇曳窗前,她的语气不自觉就变了调。
顾云舟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
谢织心自己也察觉出自己语气里的些许怪异,她忙笑道:“好了好了,妾身不说了,不然世子又要恼了。”
这时候,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婆子领着几个丫鬟并差使进了屋。
领头的那个婆子微微发胖,眼角和唇边的皱纹深似沟壑,双目却炯炯有神。谢织心识得这人,她是负责子竹苑起居的仆妇,姓关,听人说,她自十余岁就进了王府伺候,为人大气利落,办事亦妥帖,很得王府各院的主子看重,人皆唤其关婆婆。
关婆婆进门见过礼,先是往谢织心投去个还算温和的眼神,随即对顾云舟道:“世子,时辰不早了,沐房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奴让人伺候世子沐浴。”
关婆婆停顿一下,又看了一眼谢织心:“世子今夜可要与世子妃同寝?”
关婆婆的话问得过于直白,谢织心脸上腾地一红。
她成亲前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可进了门之后,顾云舟就把人赶去了汀兰苑,再后来,她又一心顾念着苏姨娘,就算是她有意利用顾云舟,她到底也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这等事情摆到明面上,谢织心仍不免羞赧。
穗儿见她脸红,悄悄抿嘴笑了笑。
顾云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她皮肤本就吹弹可破,脸上一红,烛火一映,更衬其面似芙蓉、白皙清透。
他的目光停顿半晌,道:“世子妃还在病中,你着人把西偏房收拾出来,我今夜宿在那处。”
“西偏房?”符亭不满地望了眼谢织心,“世子金尊玉贵,怎能睡到那处?”
方才顾云舟提出让人收拾西偏房,谢织心原以为是要自己搬到那儿,可她万万没想到,顾云舟竟然把主屋让给了她,他自己迁去了西偏房。
顾云舟不在意地解释道:“昨日为了世子妃养病,她自汀兰苑来的物品多搁到了正房里,现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没必要再为此折腾。”
谢织心伸出手去碰了碰他修长的手指,柔声道:“妾身自醒来后,身子已舒快了不少,想来是睡了许久,又有名医照看开方,身上的虚耗亏空也补了回来。妾身自知,能得到这等悉心照料,全因世子照拂,眼下妾身子并不气喘虚弱,又怎好委屈世子去住到那西偏房去。”
“世子妃既然这般善解人意,我自不能推拒。”
顾云舟的手指悄然一动,他宽大有力的手霎时覆盖住了一直在他指尖蹭来蹭去的雪白小手。